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燕华在出门前心情颇好地吩咐了进来服侍姜予辞梳洗的拣枝一句:“若是王妃今日还想吃葡萄,记得多给她上几盘子。”
刚刚坐起身子把一头乌发拢到身后的姜予辞:“……”
她瞪着燕华远去的身影,愤愤地绞着用来擦手的那块帕子——什么人啊这是!
燕华步伐轻快地走出了屋子,跟上来的徐智诚看着他这副样子,笑眯眯道:“王爷今儿个心情不错啊?”
燕华笑着看他一眼:“又想拍马屁?”
呦,竟然还冲他笑了!
徐智诚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别看王爷对着王妃天天这种笑那种笑的,对着旁人,虽然笑也多,可见到真心实意的那种笑的机会可不多。
可见王爷今儿心情是真的不错。
徐智诚心下有几分松快,跟在燕华后头,面上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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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华进到大殿的时候,看到燕寻正在被一堆官员围着祝贺。
昨天下午,豫王妃怀孕的消息就和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各府女眷的耳朵里,而接着他们又各自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了家中在朝为官的人。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京城的达官贵人基本都知道了这么件事儿。
虽说不清楚豫王和豫王妃的感情到底好不好——之前表面上看起来是还不错的,也不管豫王期不期待这个孩子,好歹是王妃有了身孕,自然是要恭喜一下的。燕寻今儿早上还没踏进大殿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了好几个和他道喜的官员,进了大殿更是被团团围住了。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豫王妃已经给豫王生了个嫡长子,一群人正在道贺呢。
不过这也不奇怪,如今争夺皇位的只有燕华、燕寻两个,二人的实力可谓是平分秋色,燕寻自然也如日中天,多的是人想要追捧亲近他,好赚上一份从龙之功。再不济,混个眼熟也是不错的。若是姜予辞有了身孕,怕是也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场景。
燕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站在正中间的燕寻面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温雅谦和的笑容,彬彬有礼而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前来贺喜的各位官员。
若是姜予辞也怀了身孕啊……
燕华的思绪不自觉地飘远了。若是姜予辞也怀了身孕,她那样爱美的人,只怕是时不时就要为自己日益走样的身材而发愁了。不过没关系,有火她可以发到自己身上;若是嫌弃穿衣裳不好看,他就可劲儿地给她找心灵手巧的绣娘来,帮她做出适合她穿的漂亮衣裳。若是生了个女儿,那就要像她一样漂亮可爱,娇一点蛮横一点都无妨;若是生了个儿子,那他便手把手地教他读书习武……
当燕华已经开始认真思考京中哪一家家风清正、适合结为亲家的时候,他和燕寻的眼神忽然对上了。
对方面上带笑,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头却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冷淡得像是一片冰凉的镜面。
燕华静静地回望过去,正在此时,太监尖细传报声响起:“皇上驾到——”
燕寻移开视线,他身边的人也迅速散开,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燕华勾了勾唇,随着周围的人一道在皇上走进来的时候跪拜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端坐龙椅之上,他的眼睛虽然略有些浑浊,但眼神依然十分锐利,扫过下方的时候大殿中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近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是围绕着一个户部近来户籍统计的话题,底下的人也生生分成了好几派争论个不停。皇上年纪已经大了,此刻面上隐隐流露出些许疲倦之色。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他缓缓开口:“既然你们这样多的想法,如此争吵不休,那户部就先交由秦王管一管吧。”
大殿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交给秦王燕华来管?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秦王要起来了不成?豫王要被压一头了?可是王妃有了身孕的,分明是豫王殿下啊?
大殿中的官员们哪个不是人精,皇上这话一出就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信号,一时间心思纷纷活动起来。尚未投靠燕寻的暗自庆幸,一面又在思量是否要在此时向燕华投诚;已经投靠了燕寻的,有些后悔的同时又怀抱着侥幸的心理——万一最后胜出的,是豫王呢?
至于站在一旁的豫王,则是如同被击了一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的确不在意楚止水有没有怀孕,但在听到她怀有身孕的消息之后,不可否认的,他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有后”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夺嫡筹码。多多少少,总能为自己提供一些帮助的。
然而今天的朝会上,从此拥有实权的人却成了燕华——原本两人都是从旁协理些寻常的杂事,可现如今,皇上居然让燕华代管户部!
户部掌握着户籍土地管理和财政,实在算是个好去处。更何况,进了户部,打交道的不仅仅是户部的人,更有其他上上下下的官员。
虽说从前他们也可以和这些人打交道,但做实事的和做杂事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但燕华明明什么也没做。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燕寻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有铁锈味了才发觉不对,松开了牙齿。
而一边被许许多多人的目光不断打量着的燕华却是神情泰然,稳稳当当出了队列领了旨意,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前世也是如此,不过倒不是楚止水有孕,是王皇后母家立了点功升了点权,燕寻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比他多增加了些筹码,皇上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的条件被打破——他养蛊,两个蛊的条件就应当是差不多的,否则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便找了个借口把燕华派去了户部。
燕华领了旨,大殿中静了几息之后,太监尖利的声音再一次划破空气:“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退了朝,一大群官员们鱼贯而出。燕寻状若无意地走到了燕华身边,面上带着笑容:“恭喜三弟了。”
燕华轻飘飘看他一眼,也弯起了唇角:“也恭喜二哥。”
二人的视线一触即分,虽然是并肩而行,彼此之间却明显隔了有一段距离。
燕华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徐智诚在外头问:“王爷,去哪儿?”
燕华半阖着眼靠在车壁上,声音有点儿懒洋洋的:“嗯……还是去城外那处看看吧。”
“是。”
马车辘辘驶动,离宫门越远,外头街上的人声鼎沸便渐渐隔着一道帘子传进耳朵。燕华原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这会儿却坐直了身子,吩咐徐智诚:“让人去买一串糖葫芦给王妃送回去。”
大约是因为从前不时溜出宫来玩的缘故,姜予辞对这些宫外的小吃往往很有兴趣。
想到这儿,燕华的唇边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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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辞正在屋子里修剪花枝。
银制的剪子被她握在右手中,另一只手抚摸着盆中的花草左右打量了一番,随后便上手“咔嚓”几下,就剪去了一条多余的枝条。
“王妃,外头有个小厮,说是王爷买了东西给您送过来的。”正剪着,拣枝忽然走进屋子同她说道。
姜予辞有些讶异:“王爷给我买了东西?”
她放下手中的剪子,在一个侍女递上的小盆中净了净手,一面擦着手一面吩咐:“那就让他进来吧。”
很快就进来一个模样利落的小厮,等姜予辞叫了起,便把一个木匣子递了过去,笑嘻嘻的:“这是王爷特地给您买的,叫小的给送回来。”
“什么东西?”姜予辞一边疑惑,一边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子中静静地躺着一串糖葫芦,用白色的糯米纸包裹着,大红的山楂颗颗饱满圆润,表面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糖衣,晶莹剔透,实在是漂亮。
燕华特地派了个小厮,巴巴地从大街上给她买了串糖葫芦送回来?
姜予辞有些好笑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感动。
关于从前常常出去玩的事情,她也只是那回去碧云山的时候无意间和燕华提了一句。不曾想,他竟然就这么放在了心上。
看着这串糖葫芦,姜予辞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南绍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盯着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面露不舍,却苦于出宫的时候没带银钱,而一旁的哥哥姜悯一本正经:“你已经吃了两串了,再吃牙齿就要坏了。”
“不会不会!”她赶忙摇头,和个拨浪鼓似的,缠着头上两个小髻的发带也随之左右摇晃。摇摇头,她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念叨:“今天多吃一根,下次出来我就少吃一根!这样牙齿就不会坏掉了!”
姜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身旁一声轻笑,还是韩哥哥去买了一串糖葫芦,蹲下来递给她:“来,吃吧。”说完还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
姜悯瞪着眼睛,几乎要跳脚:“韩子儒!你就这么对我妹妹的!等下她把牙吃坏了怎么办!”
韩子儒眨眨眼看着他,笑吟吟的,也不说话。
“你就惯着她吧!”姜悯瞪着他,哼了一声。
而一旁的姜予辞一边看着眼前的这幕闹剧,一边三下五除二飞快地干掉了手中的糖葫芦。等姜悯看过来,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急。
姜予辞笑着拿起这串糖葫芦,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下去,是记忆中酸酸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