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着他们进了大门上了软轿,拣枝并一二燕华的贴身小厮跟在后头,一行人又稳稳当当地行了几步路。姜予辞坐在轿子里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错眼地盯着那微微晃动的轿帘,内心默默地数着时候。
第三百七十二下,轿子落定。
豫王府的小厮果真是训练有素,次次过来,都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姜予辞暗自弯了下唇角,下了轿子,转向身侧几步处候着她的燕华,主动迎上前去:“走吧。”
感觉到手被轻轻勾了一下,随后被握紧了,姜予辞唇边的弧度越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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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夫妇一道在前头见了他们二人。双方见过礼上了茶,随意闲谈几句,便各自分开。燕华同燕寻去书房议事——这是燕华自个儿的说辞,姜予辞也没去深究——她则被豫王妃拉着往后头的院子去了。
豫王妃楚止水不动声色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姜予辞一番,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了三两分忌惮的情绪,面上却还是笑意盈盈亲亲热热的:“上回恭国公世子夫人做东设宴,我原本也是应了要去的。不巧临时出了些旁的事儿,一时绊住了脚脱不开身,倒是错过了同妹妹的第一次见面。”
这会儿的楚止水比起梦中姜予辞见到的模样要略微年轻几分。说到底她如今也不过二八年华,正是娇俏鲜妍的时候,今儿个桃红衣藕色裳的这么一搭,深深浅浅的红错落有致,五官模样也生得好,尤其是一双眼水灵灵的,也实在是漂亮。
姜予辞深深看她一眼,摸不透楚止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先以不变应万变,也笑着应了声:“虽然有几分可惜,可是如今不也见到了吗?可见我同王……姐姐有缘。”
楚止水勾了勾唇,没再出声了。
姜予辞笑容未收,只淡淡移开了视线,目光投向更远处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景致。
一路走至正院,楚止水携着姜予辞一道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随后就随意地同她扯些闲话。
靛蓝衣裳的侍女端上茶来,她刚刚才走得稍近一些,姜予辞便闻得茶香扑鼻。
她端起那描着如黛远山的白瓷茶盏。大约是刚刚煮上来还有些烫,茶盏上方还萦绕着一抹白烟。茶盏里头的茶汤呈一种漂亮的橙红色,干净透亮,半点儿残渣叶梗也没有。姜予辞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原本自然垂下的眼帘忽地抬了起来,透过袅袅雾气,不经意间就看到了院门口守着的那个护卫。
身姿挺拔,鼻梁高挺,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样。
正是楚止水身边最得力的护卫江澈。
姜予辞的瞳孔微微一扩。
楚止水大约也看见了外头的情形,原本还在同她闲聊,这会儿到了嘴边的话却是顿了一顿,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听说前几日妹妹同秦王入了宫?”
难怪。
姜予辞眼中浮现出些许明了之色。
她还以为楚止水改性子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目前看来,她倒的确是没有后来那般直接和干脆了。不论如何,如今的她在燕寻面前,多少还是煞费苦心地端着那么一点的。
姜予辞放下茶盏,轻轻笑了一下,温和柔婉,眼里却是光彩熠熠。楚止水看在眼里,不自觉地就皱了皱眉头,移开了视线——这眼神,她怎么瞧着有这么几分挑衅?
便只听身侧美人柔柔道:“是啊,那日同王爷入了宫去拜见皇祖母和父皇母后。说来也巧,临出宫前,还碰上了豫王呢。”
可不就是挑衅?
梦里她对楚止水的磋磨无力反抗,不过是因为二人地位悬殊。可如今二人地位已是平起平坐,甚至姜予辞还隐隐压了楚止水一头——她毕竟可是大国南绍送来和亲的公主。
在发觉楚止水似乎又一次对她起了戒心之后,想起梦中的场景,姜予辞不由得就起了兴致,小小地给这位豫王妃添了添堵。
楚止水自然也听出了姜予辞话语中的挑衅。
不,甚至不需要听,姜予辞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了。
她注视着身侧的这位秦王妃。她正半侧着身子对着自己,唇边含笑,睫羽低垂,似是被方才的话勾起了几分羞意,正掩饰性地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红木桌案。从楚止水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瞧见日头映在那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眸子里,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绚烂。
她的视线转向姜予辞搭在膝上的手——即便坐了好一会儿了,她依旧坐得身姿笔挺,裙上半分褶皱也没有,粉白窄袖里露出的那双手,白皙纤长而指甲圆润微粉,通身的气派模样,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楚止水心里不由得浮上一阵怒意。
当真是个尤物呢。又有从前豫王没怎么见过的富贵气度,和那些寻常的路边野花完全不一样。难怪、难怪初见豫王,就迷得他晕头转向!实在是……狐/媚!
再联想到燕寻的小厮说的姜予辞对燕寻那有些久的凝视,楚止水的怒气不由更甚。
她的眼神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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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摇影,清风送暖。毕竟是前朝的世家宅院,豫王府的书房外向来有着极佳的景致。
燕华和燕寻一道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沉默地喝茶。
不过燕寻是沉默,燕华看着却明显要比他逍遥自在得多。这会儿他一手捧着茶盏,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坐在太师椅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外头错落的风景,似是在琢磨着其中的韵趣。
一杯茶水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燕寻来来回回地端起茶盏又放下,次次都只敢抿上一点,即便如此,茶盏还是空了大半。眼见着燕华手里那杯茶都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可他仿佛还半点儿也不着急,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外头的花草树木的模样,燕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三弟啊……”
燕华漫不经心地把眼神转移到他身上:“怎么了,二哥?”
燕寻顿了一顿,纠结了一番措辞:“三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原先燕华一大早就跑到豫王府来,他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商谈。不想这人在这儿坐了半天,却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看着风景,弄得燕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燕华究竟是干嘛来了?
燕华微微勾了勾唇角,一双瑞凤眼本就是眼尾微微上挑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如今真的笑了,便显得愈发惊艳——燕寻瞧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嫌恶地皱了皱眉,这一双遗传了元后的眼生在女子脸上是十足十的风流神采,生在男子面上,叫燕寻看来,未免过分媚了些。却听得燕华理直气壮道:“没什么事儿啊。不过是陪我家王妃来的罢了。”
末了,他还添上一句:“倒是让二哥见笑了。”语气中带了些不好意思,面上可是半点儿也没有。
燕寻:“……”
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下暗自琢磨开来。
燕华此人,并非沉迷女色之徒。就算他真的对姜予辞喜爱到了十分,也不至于特地跑到别人府上去,像是护着个瓷器一般的小心翼翼。不然,前些日子姜予辞去恭国公府上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跟着?那日他可是请了婚假歇在家里的。今天燕华的行为如此反常,燕寻直觉便是不对。
但若说哪里不对,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楚止水今日邀请姜予辞到府上,也颇有些没头没脑的意味……
等等。
燕寻忽然想到了楚止水近些日子对他的态度。虽然表面上还一如往常,可那些拈酸吃醋的心理在言谈举止上还是多多少少带出来了些的。
莫非,燕华今日来是为了告诫他?这个念头一出,燕寻便大觉荒谬,暗地里摇了摇头。
燕华多不近女色多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
然而安静了片刻的燕华凝视着外头的花花草草,突然道:“话说,二哥这打理花草的人是哪儿找的?”
燕寻从思绪中抽出身,诧异地看着燕华。
燕华笑吟吟地继续:“也不知怎么回事。弟弟府上的风景看着总没有二哥府里那种婉约秀丽的样子,所以想请教请教二哥,是从哪儿找的人,好让弟弟也去借一个来好生打理打理园子。”
“毕竟,我家王妃从南地来,若是弟弟将园子打理得更漂亮些,我家王妃说不定也更高兴点儿。”
燕华这一口一个“我家王妃”的,直叫燕寻面色沉沉。
话已至此,如果他还听不出来燕华的炫耀和警告意味,那就是真的傻了。
燕寻随口胡诌了几句打发了这个话题。燕华本就意不在此,更何况,他自认为自己的园子比豫王府漂亮多了,便也没纠缠。一面问着:“弟弟可否去后头瞧瞧我家王妃?”一面已经站起身开始整理袖袍。
燕寻的面色黑得仿佛锅底。
不就是个女人吗,也值当燕华如此?真是……哼。
他僵硬地点了个头:“随你。”
燕华这便心情大好地离开了。
觊觎他家姜予辞?她前世可是撩过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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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止水这厢的气氛已是万分紧张。她死死盯着姜予辞,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才她敲打了几句,却句句都被姜予辞不咸不淡地顶了回来。这会儿的楚止水,已经是处在爆发的边缘了。
姜予辞面上笑着,一副波澜不惊八方不动的模样,目光却止不住地朝门边看去。
江澈早已守到了门边,看样子,是在迟疑要不要进来。
倒是生怕楚止水被人欺负了。
姜予辞表面沉稳,心里却开始暗暗犯怵。
梦里楚止水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而她身边两个最“优秀”的执行者之一就是江澈。即便知道那是梦,但梦中太过清晰的感觉还是让姜予辞在看到这两人时忍不住有些害怕。
毕竟就算现在她和楚止水已经平起平坐了,如果一不小心把楚止水真的惹爆发了不管不顾了,那她岂不是还要吃些苦头?
姜予辞不由得抿了抿唇,眼里透出几分焦急和惶恐。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小丫鬟的通报,姜予辞眼见着楚止水面色一僵。
随后院子里便传来了一个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男声:“这是怎么了?两个王妃说个家常闲话还要护卫看得这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