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征分配到的岗位叫做“冲压”,一台大约2米高的钢铁怪物,在上面设置好模具,用巨大的压力冲击下来,在铁板等上面留下想要孔或者将铁板折成预想的样子。被冲压的铁板并不厚,只有大约2毫米的厚度,但是面积比较大,拿在手上掂量一下大致有2到3斤左右。
工作很简单,仅仅是把铁板放到冲压机下面,然后按下开关。等冲压机升上去之后,左手拿下机器下面已经冲压好的铁板递给旁边的人,右手拿一块没有冲压过的放到机器上,交替进行。工作是2个小时或者两个半小时才休息10分钟。
管理蒋征这样子的人被称作“拉长”,广州这边的工厂里面都这么称呼。拉长要求是一分钟3块冲压是新人的基本,老手需要实现一分钟5到7块才行。看起来重量不大,但实际上这种不间断2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交替工作,两只手都会感觉到酸甚至胀痛,会出现后力不继的情况。
蒋征这几年其实体质并不好,加上这段时间吃饭之类的并不好,虽然能够吃饱,但富士康的饭菜其实没有多少油水,肉能看到,就像是沾在菜上的小虫子那样。原本就是体力活,锻炼身体尚且有个限度不会一直拿着铁块来回几个小时交替,食物还得供应好。只是就富士康的食物,蒋征觉得供应不上自己的实际需求。
味道很淡,似乎没有多少盐,肉也少得可怜,想要吃肉多的,就需要加钱,原本一天固定的一餐8块钱,一个大肉菜需要8块,素菜是3块,带肉的是5块。蒋征原本就没钱,8块是厂里一顿饭给的餐费,听说还需要从工资里面扣的钱。
蒋征的运气其实也只能算不好,他进来的时候是16号,也就是办理通行证正式上岗的这一天。而中介发薪资是15号,结算薪资只算到25号,也就说到第二个月的15号,其实蒋征能拿到的只有9天的薪资,但是作为小白的他,并不清楚,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期间蒋征拿到身份证的时候,又再次预支了200块钱,上次的两百块就不够花销的。等到次月15号发工资的时候,蒋征找了好久发工资的地方,宿舍门口有许多人排队,也有许多的中年大叔,体形胖硕,叼着烟,一手厂牌,一手名单。这样的情形在东莞富士康的大门口比较常见。
“厂牌!蒋征,嗯~你预支了400块了哈,加上扣掉的伙食费你只有9天的工资,全部算下来,你还有160多点,我给你161块钱。”
蒋征听到这个结果,蓦然一愣,怎么自己工作了一个月就160块钱的工资???
完全没有想明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情绪有些失落,旁边的一个小子比较急上来就问道:
“我问一下,我现在可以预支点钱不,我没钱了。”
来人蒋征认识,是和自己一天进厂的家伙。
和别处不同,蒋征这边发钱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约莫30多岁。
“你那天进来的,你刚刚不是拿过工资了?”
女人拿着厂牌说道。
“就那200多点,我也不够用。”
“你这个月上了14天了,不连今天一起,我最多再给你300,你后面不够了就等下个周结束了,联系送你来的那个中介人就可以了。我一个月只来一次。”
女人说着,就数了300块递过去。蒋征看得真切,自己也就才160多块钱,怎么看都不够熬到下个月。
“你也要预支钱?”
蒋征听见问自己,也就忙点头。
“你也一样的,最多300块钱。”
蒋征拿着钱就出来了,怎么都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个样子,幸苦一个月的结果是160块钱。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是通过合理的计算得来的结果。
拿着钱就会去宿舍了,宿舍里面的人都是和蒋征一天进来的,当初安排的时候就是这么安排的。
“妈的!上了一个月的班才100多!”
“我500多!”
“我700多!”
“你才100多,你逗我玩哦!”
宿舍里面各自讨论起来,蒋征进去也不想说什么,看样子大家都一样,只是有人预支少,有人多而已。蒋征没有想要继续呆下去的想法了,宿舍里面的人也是这个想法觉得这个厂太坑了,当晚就走了。
蒋征有些犹豫要不要走,不走,这个体力活自己确实做不下去了,每天都是这样,最近还不少挨骂,就是因为速度越来越慢了,不止是蒋征其他人都是这样子。冲压的危险系数很高,冲压的底座很宽,听说有人因为被压到而断手臂的,没有给交保险,只有厂里赔偿的十多万块钱。
对于保险的事情,蒋征问过,说是这个东西需要自己缴的,厂里面只提供交保险的地方。假如薪水不够成为打退堂鼓的理由,那这个事情就能成为比较好的理由了。有了隐患或者例子在,大家都有忧患之心,毕竟谁都害怕成为下一个用双手换十几万的人,下场不好。
失去双手是一辈子的事情!
蒋征认识的那个胖子到蒋征的宿舍来找蒋征:
“喂!兄弟你想走不!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又累!工资又低!一天吃饭都吃不饱!”
蒋征看看他的体型,这样子就那点东西吃不饱也不奇怪。
“我一顿饭都要自己掏十几块钱来吃饭!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要走了!”
蒋征也有些动摇,其实自己也想过要走的事情,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
“休息时间要到了,你真的要走!”
“去他妈个头,我那个拉长天天找我事情,工资也低!走不走!我记得你有个帐篷,明天早上我们两个一起坐车回深圳,找中介把钱拿了。拿到好多算好多!”
蒋征被他的话说动了,原本就想走的,现在有人一起就更好了。蒋征睡的床上其实没有床上用品,包括床单之类的。睡在光板床上,其实这里面比较热,只有开着空调的时候要好些。但是也不妨碍蒋征睡光板床,一点都不会冷,空调的位置距离蒋征很远。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就出来了,保安也没管这两人,实际上保安是女生,看起来还化妆了,不知道厂里面是怎么想的。两个人到了上次下车的路口,那边有一个岔路,从岔路口进去就是一片空地和上锁的房屋。
两个人找了地方把帐篷安置好,决定就在这里过夜,等着明早再去坐车之类的。晚上就开始下雨,蒋征搭建帐篷的地方顶上有一层延展出来的铁片,形状类似石棉瓦的样子,虽然外面下雨,帐篷这边也仅仅是被溅落过来的雨水打上去,声音不是滴答声,而是“嘭!嘭!”的声音,声音的间断不一致。
蒋征也意外的发现,自己到这里的一个多月再也没有出现过所谓的失眠,听见奇怪的声音之类的。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是因为累了还是其他的原因,蒋征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交代,甚至觉得那些所谓的医生也给不了什么交代,只会断定自己患上了某种精神病之类的。
想了很多,胖子已经睡着了。蒋征也是在这里躺着才会发现这个问题,猛然间也觉得,其实蠢一些也是一件好事情。起码不用考虑得失,拼命的做事、存钱、然后听那些看起来不可救药的安排,再蠢一些的过活,这样子也许就完美了。
蠢,且直接的人,痛苦也少许多,蒋征这么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