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余庆生被带到一座高房子前,领头的那人用手电筒照了照大门边,就见那上面挂着一块长方形木牌,上面有一行字,正宗的美术体:寿县保安三团团部。
余庆生心中一惊:“原来绑架自己的竟是保安三团的人?!"
可是余庆生却同时觉得这个领头的人在刻意做着什么!
他们没有停留,径直往房屋里面走。
确实是保安团的人,房间里站岗的全都穿着保安团的制服。至于是不是三团,余庆生想看清胸牌,竟因为隔得远,黑夜里实在难于看清。
这座高房子可能是几幢直进,典型的徽派建筑。跨过几个门槛后,余庆生被带到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点着盏汽灯,汽正足,汽灯“滋滋"地响,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房间里照得如同白昼。
汽灯在当时可是个希罕物,属洋玩意儿,余庆生见多识广,也很少见这玩意儿。
保安三团有汽灯,那更是希罕!
余庆生看去,房间里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后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也穿着保安团的制服。从肩章上来看,是个中尉。
领头的人指了指桌前的一张靠背椅,说了两个字:“坐下!”
余庆生坐下了。但同时他也看清了,真的是保安三团的人。桌后坐着的是保安三团的特务连副连长,叫武奎英一一他的胸牌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是桂军的人,为什么盗挖李三古堆?"桌后的人发出严厉的诘问。
余庆生底气不足地说:“我们并非盗墓,而是奉命修建储备库。"
“撒谎!人人都晓得李三古堆是千年古茔,是帝王的灵柩葬埋地,国家是明令保护的。你们会不明白?"中尉声色俱厉地说。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余庆生嗫嚅地说。
“看你这样子就不是好鸟!来人,把他拉出去毙了。派人把尸体送给李品仙,看他还敢不敢盗挖李三古堆。"武奎英喊道。
刚才领他进来的那个人说:“武中尉,这不妥吧?你得先征得彭团长的同意,最不济也要征得倪副团长的同意,方才可执行枪毙!"
“八嘎!这样的人可不经过团长他们,我就可以作主。来人!拉出去!"武奎英蛮横地喊道。
“八嘎!”余庆生心里一惊:日本人?!只有日本人才会这样说骂人的话。
难道是日本人冒充的保安三团?不对,日本人都在津浦线上,怎么会出现在寿县?而且,看样子这些人分明是中国人。
余庆生被搞糊涂了!
余庆生立即强硬起来。他严厉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敢绑架国军军官?”
“什么人?嘿嘿,你眼瞎啦!我们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们就是保安三团的。"武奎英说。
“我问你们为什么绑架国军军官?”余庆生重复道。
“为什么?"武奎英说,“你耳聋啦!因为你们盗挖李三古堆。"
余庆生虽然心中有愧,但为了保命,仍然强硬地辩解:“我不是说了,我们是奉命修建弹药储备库,其他的,你去集团军询问好了!”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把他交给团长吧!这么大的事,武中尉,你还是不要随便作主的好!"领头的那个说。
武奎英这才挥了一下手说:“行啦!行啦!把他关起来吧!关起来吧!”
说着起身离开桌子走出了房间。
余庆生被押着往外走。又是几道门槛。凭直觉,他们应该是往房屋的外面走。
又是进又是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
“他们要把我关到哪里去呢?”余庆生边走边看边想。
刚才进来的时候,天气尚好。这才不多的时间,天气就骤变了:天空像一口倒扣的黑锅,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最糟糕的是,外面竟下起了小雨,冷风也飒飒地刮着……余庆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余庆生被带到一座小屋前。
在黑暗中,余庆生觉得小屋是一座独屋,周围并没有其它的房屋,或者有也隔得很远。
“进去!”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明天去见我们团长。”
余庆生进了小屋,里面依然黑古隆冬。只是没有风,觉不出寒意。
“大家听着,三班倒,给我看好了。如有闪失,拿你们是问!明白吗?”像是领头的那人发出的话。
“明白!”许多的声音响着。
“看来自己是被严密看押着!"余庆生在心里想。
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等天明见到彭一虎再说。余庆生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他们却说得对,李三古堆是帝王陵寝之地,自己领着人来挖,不仅缺德,还在犯罪。他们如果要对自己采取极端手段,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想到这里,余庆生觉得自己实在是窝囊。没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却要死在自己同胞的手中,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毫无价值!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这趟差事。"余庆生在心里喊道。
他也开始抱怨起李品仙来。堂堂的国军上将,不好好地领兵打仗,偏偏打起这伤天害理的主意来,真是有辱我们广西军人的脸面!
可是现在正是节骨眼上,李品仙正在指挥几个军节节抗击由津浦南线北上的日军。如果这个时候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无疑会给战局带来影响。实际上就是间接地帮助了日本人的忙。
因此,余庆生又开始抱怨彭一虎来了:这早不绑架晚不绑架,偏偏战局最吃紧的时候来绑架,这要是传到李帅那儿,又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的情景呢!?
想到这儿,他就有逃出去的冲动。因为只有逃出去,才会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自己回到庞家墩去,李帅那儿不会受影响,千古骂名要背就背吧!
可是看管得这么严密,若要逃出去,肯定要伤人的。伤自己的同胞,这又是他最不情愿做的事儿了。
他就这么着想来想去,不知不觉鸡叫头遍了。
他是个职业军人,又年轻,精力旺盛。在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勃发。他想保安团毕竟是保安团,他们在这时一定会松懈下来。
于是他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他的双手被绳子缚住,可双脚始终是自由的),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外面传来风雨声,一阵紧似一阵。
余庆生着急起来,这怎么好?要在风雨声中听到人的声音,这有多难哇!于是,他屏住气息,凝神贯注一一
不几,他听到了外面时有时无的鼾声。他心一喜,知道外面的岗哨已进入睡州府了。
他利索地除掉手上的绳子(作为一个军校生,这种缚法几乎像没缚一样),双手扳住门边。
门是木制门,是皖中人家普遍使用的那种木门,两扇门有转轴,门上做有横栓。因为门是从外面拉上的,门栓自然没有用上,但外面肯定上了铁锁。
所以,余庆生就想轻轻端起门轴,照样可以钻出去。
于是,他双手扳住其中的一扇门,用力一提,门轴就出了。
他正要试图这样做,却听到门外有了异动。
不好!许是哨兵醒了。或者有人来换岗了。又或者有人来查哨了。一一总之,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
“白爷,睡过去了。"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有一道白光扫过。
“都是苦命的兄弟,将他击昏即可。”又一个细小的声音。
“好的!"细小声音响过,又传来卟的一声。
在听到异动的瞬间,余庆生轻轻把门轴移回石臼。
他卷吧卷吧,将绳子又缚回自己的手上,人靠在一根柱子上(他感觉那是一根柱子),眯上了眼。
刚才听对话,外面最少有俩人,而且是作好充分准备的俩人。
就听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过后,门被打开了,一道手电光打了进来,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
“白爷,人在这儿,可让我们一阵好找哇!"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老七,把他弄醒,我们走。"这是一个上了岁数有些苍老的声音。
余庆生没有动,他在暗中揣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如果仅凭这一老一少,他是完全有制服他们的可能。
但是他失望了,除了他们俩,外面肯定还有不少的人,因为他听到了轻轻移动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