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你为什么恰巧从这里经过?”
“你心里是不是有所感应,特意来救我的?”
红叶伏在宋离背上,叽叽喳喳。
宋离忍住想要捂耳朵的冲动,心里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饿得没了力气?
“嗯!你大概猜不到今晚是谁袭击我的吧?”他越沉默,她越是想激起他的好奇。偏着头,她望着他的侧脸,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的颊边。
宋离微微别过脸去,避开从她发梢垂落下的一绺乌发,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红叶悠悠地叹一口气,“你这人哪!”说着,拢了袖子,仔细地用袖沿擦去他额间的细汗。末了,却又“扑哧”一笑,说:“这样子难以忍受,你当我是乌鸦吗?”
宋离皱皱层头,道;“你刚才还说一点力气也没有,说这么多话,肚子不是更饿?”
红叶怔了一怔,低喃:“你倒是在关心我,还是嫌弃我?”
说了,也不管他听没听见,用细瘦的手臂圈紧他的脖子,头枕在他的背上,闭目休息。
也罢,他不喜欢她说,她便不说。
反正,有他背着她,她做什么都安心。
她头昏脑涨,被那股属于他的气息催眠麻醉了。
身后一阵出奇的安静,宋离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瞧见她双颊微红,双眼睡着的模样少了一些不可一世的神气,却多了几分脆弱稚气的天真。
他迟疑了下,伸出手来,轻轻拨掉沾在她眉心的湿泥。若这个是暗器,她焉有命在?
毕竟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啊。
她这个脾气,要得罪二师哥还不容易?她竟以为别人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倒献宝似的想引起他的注意。
宋离唇角微扬,背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脚步放轻了许多。
夜色蒙蒙,闷热的空气中贼送来一两缕凉风。
这气温怕是终于要降下来了吧?
而他的心底,初初才燃起一团火焰,一小簇一小簇的,看不分明,又确实存在,待要寻时,却终无所迹。
“离小子?”忠伯揉了揉眼睛,提高手中的灯笼,“啊?这是……”他看见他背上背了一个人。
“呃,她是……她没什么……”宋离微黑的面庞有些泛红,“她只是站久了,四肢僵硬,没有发生什么事。”他急急地解释着,没注意手一松,身后的人毫无防备地被丢到了地上。
“哎哟。”睡得迷迷糊糊地红叶痛醒过来,茫然撑起身子。
耶!她怎么睡在地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眨了眨长长的眼睫,傻乎乎地问。
“呵——”忠伯乐了,“原来是红叶姑娘啊。”
啧啧,怪不得!
怪不得刚刚宋离慌得跟什么似的。
他撞一下宋离的手肘,笑道:“还不快去把人家姑娘扶起来?这么大的愣头小子,连个姑娘家也背不动,你害不害臊哟。”
宋离更窘了。
他低了头,像认罪似的对红叶伸出手来。
红叶眨眨眼,再眨眨眼,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瞪住他,眼睛闪闪发亮,半晌,也不用他来拉,径自从地上一跃而起,那原本已不怎么干净的裙子上又多添了几大块污渍,她也浑不在意。紧挨到忠伯耳边,紧张兮兮地问:“忠伯忠伯,刚才你可看到这坏小子在打什么歪主意?”
“呃?!”忠伯和宋离同时一愣。
“你说什么哪?”宋离下颌紧绷,左眼皮明显抽搐。这丫头,她还真敢掰喔。
忠伯同情地看了宋离一眼,“咳咳……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他说着,提了灯笼,逃一般溜走了。
女人哪,还是少惹为妙,若被她反咬一口,说自己与色狼勾结,那他不是晚节不保?哎哎,还是眼不见为净得好。
“嘿嘿。”红叶挑高了眉毛,笑得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你自己打了什么主意,你不知道吗?”
宋离翻个白眼,气得牙痒痒。他想骂人,偏偏她伶牙俐齿;他想打架,偏偏她又毫不受力。到最后,似乎不论他怎么做,都是他的错。
他只得挫败地冷哼,“我倒要问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嘻——”她忽然笑,笑得他莫名其妙,“你既然没有打什么歪主意,又心虚个鬼喔!”就是嘛,还慌得把她丢到地上。她不悦地皱了皱挺俏的鼻子。
他霎时怔住,双颊像泼了血一般,红得窘迫,红得诡异。
红叶看了,心里有着近乎悸动的快乐,那快乐甚至是虚荣骄傲的。
她不在乎有多少人为她卑躬屈膝,为她弯腰折傲。她要的,只是这个心思率直、性情磊落的男孩子,一个低头,一次无措,比多少人的崇拜痴迷,都令她自豪,荣耀。
她轻轻扬起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宋离懊恼地抓抓头发,有些负气,“你肚子不是饿了吗?厨房已经到了,你自己去弄吃的吧。”
他转身,巴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我不要。”她嘟嘴,拉住他的袖子,“我是客人耶。哪有要客人半夜三更去厨房找东西吃的道理?赶明儿我被人当做小贼轰了出去,你能保我吗?”
他叹气,再叹气。
他发现,自从认识她以来,他一天叹气的次数要比以前二十几年的总和还要多。
“那你想怎么样呢?”他无奈地回头,闷闷地问。
“自然是你做,我吃。”她笑眯眯地答。
他低头,闷哼:“你想得美。”说是这样说着,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厨房里一片墨黑,宋离点亮了壁上的一盏油灯。她跟在他的身后,指问还牢牢抓着他的袖子。
他轻轻抽手,道:“你这样拉着我,我怎么走?”
她松手,黑亮的眸子凿深了笑意。
厨房里干净整洁,一丝不乱。
宋离走了一圈,失望明显地写在脸上。
顿一顿,他从箩筐里拿了一根萝卜,走过来,递到她的手上,“喏,只有这个了。吃不吃由你。”
她皱眉,扭开脸去,“我不吃。”
“随你。”他板着脸,手轻轻一抛,萝卜稳稳落入筐中。
红叶咬了咬唇,恼了,微微冷笑一声,“不吃就不吃。”她跺一跺脚,背转过身去,心里万般委屈。
“那——就回去吧。”宋离沉默半晌,终觉无话可说。
红叶的眸子抖了几抖,也不看他,一拧身,奔了出去。
她赌着气,眨眼奔出好几里。
眼前,已是庄门在望。
她怔住,心下茫然。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蝉唧唧。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但见身后清风白月,树影婆娑,哪里有半个人影?
她心里气苦,咬一咬牙,纵身跃过高高的门墙,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夜幕低垂,阴影摇晃。远远一点灯光,在漫天的黑暗中倒显得突兀,平添了些许凄冷。
走近了,原来是个馄饨摊。
摊上的生意清淡,客人不但少,也显得慵悃。
胖胖的老板掩在担子后面,睁着眼打瞌睡。
“老板,给我来两大碗馄饨。”红叶憋着一肚子的气,声音大得吓人。
老板猛地朝前抖了一下,差点推翻担子。
待定了神,看见红叶,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哟,小姑娘。快坐快坐。”他一边手脚麻利地煮水加料,一边好奇地打趣道:“小姑娘,要那么多,你一个人吃得下吗?”
这样半夜三更的,孤身一个女孩子,样子狼狈,怒气冲冲,想不让人浮想联翩都难。
“一个人”这三个字刺激了红叶。她俏眉一扬,恼道:“关你何事?”
老板愣一下,继而赔笑道:“是小的多嘴,姑娘,您慢用。”
他赶紧送上馄饨,又替她摆好碗筷,这才慢吞吞地退回到担子后面,果真不再说什么。
红叶迅速逡巡一回,那几个汉子仿佛是醉了,连眼角都不曾朝这边扫一下。
连个出气的人都找不到。她心里叹息。
碗中漂浮的胡椒粉刺激着她的鼻子,呛出一滴泪来。
她忙舀汤浇在上面,送了一口进嘴中,狠狠地咬着,仿佛要把心中的不快都咬进馄饨里,吞进肚中。
宋离就这样不理她了?她铆起来吃,一口又一口。
她走了,他大概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她,不理会她的死活。
她被人点了穴道,他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客人,也不会受到这样的轻慢。
一口,两口,三口……她吃一口,数一声,数着数着,搞混了,就像她的生活,一塌糊涂,总也数不清。
难怪他会觉得她烦,连她自己也烦透自己了。
她愣在桌前,情绪恶劣。
热气熏着了她的眼睛,她低了头,埋首碗中,拼命喝汤。
忽听一声暴雷似的大喝,嚷道:“臭丫头,哪里走?”
她一愣,面前的桌子“哗啦”一声被劈成了两半。
那几个醉汉此刻也不醉了,一个个精神抖擞,露出长衫里面精干的黑色短打衣,衣服的袖口,领口处甚至还镶了一层金色滚边。
他们与一群追踪而来的黑衣人合成一处,团团围住一个黑衣女郎。
夜色仿佛是更浓了。
红叶眯了眼睛,细细打量那名女子,完全忽略了自身危险的处境。
“臭丫头,那东西到底是不是在你手上?”领头的黑衣大汉厉声喝道。
女郎冷笑一声,道:“在是在的,只不过,怕你们没有本事取走而已。”
“放屁!”黑衣大汉大怒,手一扬,钢刀舞起劲风,迎头劈来。
女郎侧身避过,那刀势却未稍减,眼看便要毫不留情地斩向仍坐在原地的红叶。
红叶蹙眉,端碗的手微微一抬,手势还未用尽,那黑衣人忽地一跃,跳高半尺,嘴里骂道:“哪个不要脸的小贼,躲起来暗算你大爷?”
那黑衣女郎俏目一转,冷冷嗤道:“人家早就站在那里,是你们自己瞎了眼没看见而已。”
红叶心中一震,倏然回头,却见青衫的人影,站在幽暗的角落里,也正望向她。那眼神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不加掩饰,坦白得令人心颤。
是他!他来了!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欢呼,雀跃。
所有的不甘不忿一扫而空,眉梢眼角盈满动人的喜气。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不情愿,他,终究还是来了!
她在心底满足地叹息。
黑衣人中有人面色一变,脱口说道:“是万剑山庄的人。”
使刀的黑衣大汉面容一敛,眼中似有犹豫之色。
此时此地,他实不欲与万剑山庄结怨。
然而,那女子手中的东西又务必夺回来,否则……
想到这里,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恨恨说道:“我们五绝门与万剑山庄向来无犯,这一次,也望少侠能袖手旁观。”
这一声少侠,已是他的极限。
红叶听了,笑着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侩,“这是自然。你们两边只管去拼个你死我活,与我离哥哥有什么相干?”
她说着,快步走到宋离身边,挽了他的手,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宋离拧紧眉头,轻轻格开她,正色道:“习武之人,路见不平,焉有不拔刀相助的道理?”
红叶瞪大了眼睛道:“人分两路,道理各执一边,你能够帮谁?”
“自古正邪不两立,五绝门要杀的人,我万剑山庄当然是要保。”宋离扬眉,说得理所当然。
“好!好!你这是摆明了跟我们五绝门作对是吗?”黑衣大汉怒极。
红叶听了,凛然一颤,望着他沉静清澈的眸子,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般,酸甜苦辣搅在一起,全然不是滋味。
黑衣女郎嘿嘿一笑,负手站到一边,清冷的眸子嘲讽般地扫过红叶阴郁的眼。
红叶也无心理她,竟呆在那里,浑忘了周遭一切。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五绝门?万剑山庄?正邪不两立?
她心中一颤,随着他的脚步回过身来,痴望着他的背影。
他笔直地站在那群黑衣人中央,青衣长剑,壁立如山。只有微风轻轻鼓动他的衣角,如碧波荡漾……
一直荡,一直荡,荡进她的心底。
红叶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挣扎,表情很是古怪。
这样怔得一怔,场中形式又变。
原本是分别围攻两个人的圈子,却因那黑衣女郎的置身事外而全部加诸于宋离身上,其间惊呼叱骂之声不绝于耳。
红叶又急又气,一眼瞥到脚边的酒坛子,想也不想,抬脚踢了过去。
黑衣女郎随手接住,瞟她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姑娘看你不顺眼而已。”红叶说着,脚尖一勾,又一坛酒飞了出去。
那女子哂然一笑,侧身避过。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酒坛摔了一地,刹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宋离轻喝一声:“红叶!”
红叶站住,涨红了脸怒瞪宋离。
宋离叹一口气,道:“不可!”
说话之间,只见他青衫飘飘,长剑如雷霆奔袭,眨眼间又连伤三人。余下的黑衣人心中惊惧,各自停了手,分四面站住,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红叶心中—软,面色柔和下来,叹道:“你要做英雄,我怎会拦你?”
宋离一怔,直觉这话不妥,想要辩时,却见那些黑衣人倏地散开,左冲右突,东西狂奔,似是在布什么阵法。
他凝神细看,不敢大意,那些驳斥她的话语,便没有说出口。
黑衣女郎见惯这样的阵势,面色一变,人已跃起。
那些黑衣人岂容她逃脱,突然之间,倒转阵势,意图将她困在核心。
却在这时,挂在馄饨摊前的风灯骤然熄灭了,一个个庞大笨重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抛过来。黑衣人骇了一跳,纷纷走避,那阵势一乱,女郎已脱出身来。
她站在屋檐上回望,月光下但见她眉清如水,人淡丽得仿若透明一般。
她望着宋离,微微一笑,道:“多谢你朋友刚才的好计谋!这一坛酒是送给你喝的,你收了我的礼物,再帮我挡住这群废物,我也算不欠你什么了。”这句话未曾说完,但听得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那女子已经走远了。
宋离伸手接过她临走之前抛来的酒坛,有些啼笑皆非?
照她说来,他打这一场架,倒是为了这一坛酒了?
“不好,那丫头跑了!”黑衣人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叫糟。
料想回去不好交代,于是,个个迁怒于宋离。
眼看着免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红叶慢慢从阴影中踏出身来,冷玲一笑,道:“五绝门的人连一个小丫头也抓不住,倒去为难一个闲人?传出去,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领头的黑衣大汉瞪她一眼,恶念陡生,双手一错,便要抓上她的肩头。
宋离长剑一抖,挡在她的身前,保护的意味极度明显。
黑衣人打了个手势,正待合力围击,月光下,却见红叶在宋离身后伸出三根手指,摇一摇,再摇一摇。
他瞪大了眼,心下骇然。
那手势又变,顿得一顿,向他身后挥了一挥。
他面如死灰,吸一口气,咬牙道:“追!”说着,身形已如急矢一般投向黑衣女郎消失的方向。
其他黑衣人愣了愣,连说个威风的场面话来退场的勇气都没有,霎时,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宋离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就连那胖胖的老板也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惟一一个没有被摔坏的酒坛,苦笑。
“你当真要把那酒坛子带回山上去?”
上山的路,宋离走在前面,红叶跟在后面。她一路紧赶着,气喘吁吁。
“嗯。”
“这一坛酒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值得你巴巴地带回去?”她越想越不服气。
“嗯。”
她眼中开始冒火,“莫非,你是觉得她漂亮,连她随随便便扔给你的东西也成了宝贝?”
宋离习惯性地皱眉,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你怎么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她瞪了他怀中的酒坛子一眼,冷笑。
他摇头,觉得她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既然是礼物,而你又接受了,便不能因为礼物本身的贵贱,或是赠送人的亲疏而轻视它,嫌弃它,随便将它丢弃。这是对人对物起码的一种尊重,你懂吗?”宋离的声音缓慢清晰,如流水一般清澈。
红叶的嘴角不屑地弯成弧度,道:“傻瓜!你以为她是诚心要送给你的么?”
宋离叹息,“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接了。”说着,抖擞一下精神,笑道:“好在,大师兄嗜酒,这东西也不是全然无所用处。”
红叶见他并不是想珍藏起来睹物思人,遂失笑道:“你这人哪,就是这么死心眼。”
宋离正色道:“这不是死心眼,这是原则。”
“就像你自己的东西,你死都要拿回来一样?”红叶抿唇,眨眼,故意闹他。
宋离脸一红,别过头去,神情之间极不自然。
红叶猛地想起那晚他去拿回银子的场面,俏颜飞上两朵红晕,低了头,眸底酝着淡淡的喜悦。
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惟有鞋底摩擦着青草发出的沙沙声,在黎明中听来,如一首无字的歌。
过了一会儿,宋离仿佛是觉得尴尬了,努力打破沉默。他微微一笑,说:“哎,你这么半天不说话,倒是稀奇。”
红叶嘟了嘟嘴,道:“你不说话,我为什么要说?”
他像是习惯了她的任性,也不在意,只笑笑地说:“你也够厉害的,几句话就将那些黑衣人打发了。”
“我哪有你这个大侠厉害。”红叶翻个白眼,提起来就有气,“你走到大街上去瞧瞧,随便掉块瓦下来,砸死大侠和砸死傻瓜的机会是相等的。”
宋离笑着摇头,“大侠哪有那么容易被瓦片砸到?”大侠哦,都是像大师兄一样高来低去,神出鬼没的不是?
红叶瞪眼,掀眉!天哪,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又好气又好笑,咬牙道:“活该你被人利用。”
“被人利用也好过见死不救。起码,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安全了,我心里便也快活。”宋离说得清爽,连笑容也带些孩子气。
但听在红叶耳里,却觉分外刺耳钻心。
“你就认定她是好人?”她小声咕哝,话音含在嘴中。
他听见了,转过身来,对着她,双目炯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难道,被五绝门追杀的人会是坏人?”
“五绝门在你眼中真的这么不堪?”她握紧了手,仍然抑制不住身体的轻颤。
他不答,看着她,走近一步,“你怎么了?”
她松了手,感觉好虚弱,“没事,只是有点冷。”
他瞄一眼自己身上单薄的一件衣衫,有些为难。
红叶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扑哧”一笑,道:“你打算脱衣服给我穿吗?”
他的心思被她点穿,一下子尴尬得连耳根都红了,嘴里嗫嚅道:“大师兄说,男人天生就是要照顾女人的。”
她没好气地睇他一眼,“你大师兄还说过什么?”
他抱着酒坛子,两眼发光,“大师兄还说,男儿大丈夫,该当恩怨分明,立场坚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我们习武之人,就当以维护武林正义为己任。”
“这么说,你大师兄倒是个圣人了?”红叶冷笑。
“那也不全是,”宋离说得兴起,索性放了酒坛子,指手划脚地道:“你不知道,大师兄那个人嗜酒如命,又向来心高气傲,最厌那些繁文缛节,他看得上眼的人,可以跟你把酒言欢,说个三天三夜;他瞧不上的,你就是捧了金山银山到他面前,他连眼皮子也未必会抬一下。”
“哦?那你算他看得上眼的还是看不上眼的?”红叶讥嘲地瞥他一眼,满心不是滋味。
这个宋离,要么是一句话都不说,一说就说个没停。而且,那神情,那语气,都是她从所未见的热络。
她咬着下唇,烦躁起来。
“嗯。”宋离想一想,不好意思地笑,“大师兄总是笑我傻。”
“他笑你傻?”红叶瞪大了眼,有些想笑,却又忍住,这倒有些英雄所见略同了嘛。嘿!哪天真该找那个见不得人的大师兄出来好脚聊。
“你也这样想哦。”宋离搔搔头,有些憨憨的,却并不生气。
她目光闪动,心坎一阵暖,“我笑你、骂你,你也不生气;就算是生气,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其实,你只需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教训我了,你这不是傻是什么?”
他微微—笑.说:“如果这算是傻的话,那我宁可做一个快乐的傻子。”
“你快乐吗?”她微觉诧异。哪有这样的人呢?别人笑他傻,他还自得其乐?
“因为你们觉得快乐呀。”他笑。低头抱了酒坛,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向前走去。
她一怔,看着他昂扬的背影,喃喃低叹:“你哪里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