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打着一件桔叶色的秋天毛衣,但手却一动也没动,因为看电视入迷了。
身为音乐大学师范科女学生的我,在学校专攻的虽是古典音乐,然实际上却是个爵士迷。尤其对每星期一一晚上七点半开始的爵士音乐会——“炎之祭典”的电视节目特别喜欢。这个时候我一定守在电视机前。同一时段裹收音机虽也有广播,但还是看电视来得有趣。
一旁的哥哥正在一间洋式房间里,把卡片分散在干净的地板上。将前些日子在奥多摩采集回来的植物标本一一予以分类,并贴上分类标签。天气一点也不热,哥哥却脱掉外衣、卷起衬衫的袖子,似乎是担心袖子会破坏他那些宝贝的草叶。真是一副很辛苦的样子。
我哥哥是理学院植物学科的大学生,名叫仁木雄太郎。很像时代剧里浪人的名字。但外表却不像名字那样强壮。身高一七四公分,体重45.5公斤。身材细长,和妹妹的我站在一起简直是天壤之别。
哥哥有双透明且温暖的褐色眼睛,和宽广漂亮的额头;此外还有高挺的鼻子及性感的嘴巴。如果下颚不那么尖的话,确实是相当英俊的男子。
从开着的窗户里飘进来十月夜晚清凉的空气。哥哥清秀的手指正握着钢笔在卡片上写上草的名称。我关上电视,头也不回地打着毛衣。
“已经结束了吗?悦子。”
“是呀,今晚的节目非常无聊。北见彰弘得了急病,换上别的乐团的演奏,那根本就不是我所期待要看的东西。”
卡片一张一张的增加。
スイラン 水兰 Hieracium Krameri French et sav. 菊科
ツルニンジン Codonopsis lanceolata Benth et Hook fil 桔梗科蔓人参(羊乳草)
メハジキ Leonurus sibiricus L.唇花科 目弹(茺蔚薄荷的另称)
我加快编织,如果没快点完成的话,就没有替换的毛衣,哥哥的毛衣也得早点着手……宽广的家中是那么地寂静无声,只有棒针的接触声和哥哥的笔声相互交响着。仅有两个人的家庭,这房子实在太大了。
クルマハハグマ 车叶羽熊 Pertya rigidula Makino 菊科
イワヘゴ 岩杪摆 Diyopteris hirtipes 9 Kuntze 夕歹求夕里星科
上针、下针,一针针地织着。
突然,隔壁房间铃声响起,啊!是电话!我从沉坐的沙发里站起来。铃声仍然刺耳地响个不停。拿起电话来,一个紧张焦躁的女低音入耳来。我几乎是机械性的回答。
“啊!是!哥哥吗?在!在!……啊……是。”
就在那时候便觉得有所不妙。之后,有好几次总想起那一剎那间的事情,每次都忍不住鸡皮疙瘩满身。
对于我快速的报告,哥哥并没有表现出我所期待的关心程度。用一种与其说是牛信牛疑,倒不如说是怀疑的口气和表情问我。
“员的是哀号吗?悦子。”
“员的。但是在挂断电话的时候就没听见了,最初,啊,是这样说的:‘悦子小姐吗?哥哥在家吗?请转告他马上到这里来。’,是非常清澈漂亮的声音。”
“有没有说到哪里来?”
“我想她大概是说‘近越’吧!啊!对!她说‘近越常夫的家。森林之中的……’就在此时开始有哀号声。”
我不自觉地身子颤抖了一下。
“虽说是哀号,但不单是哭叫声。而似乎说着‘什么时候来的呀?’或‘怎么在这儿啊!’之类的话语;总之传到话筒这边来时都变成恐怖的声音了。”
“在哀号声起时挂断了电话的吗?”
“嗯!大约一分钟左右。在哀号声之后,一直没声音,尽管我一直喂!喂!也都没有回音。感觉好像好长的一段时间,突然问,电话昧嚓一声挂掉了。”
“嗯!”
哥哥又开始跪在地板上排列标本。我用鞋尖不安地敲着地板……
“你不查看一下吗?哥!”
“虽然是那样,伹也没有任何研究的必要,不是吗?第一、说不定有人在恶作剧或开玩笑。”
“哥!你刚才没听到才会那样说的啊!那声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悦子,妳太夸张了吧!”
“夸张——哥!那个人是在向我们求救呀!我们有义务去查看!”
“那还不夸张吗!那女士为什么会向我们求救?连她是哪里的谁都不知道,况且她有说是悦子的朋友吗?”
“声音是没听过。但是,电话里的声音较难辨别。总之,无论如何总不能放着不管。去看看嘛!哥!至于地点在哪里用电话簿查查看便知道。”
“抱歉!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我真的发火了!忘我地大声的说:
“哥哥你真是个不通情理的人,老是那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不说了,我一个人去好了。”
这样一来就很意气用事了,不管他是什么哥哥,让他慢慢去弄那些草叶好了。我冲进自己的房间。
五分钟后我穿上一件晴雨两用的雨衣外套,站在玄关换鞋的地方。在房间的哥哥说,“真的要去吗?悦子,还是不要的好!”
我佯装没听见就出门了。晴朗的天空中星星闪烁着。我急着跑去电气火车站,因为是住在郊外,到火车站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但幸运的是,还不是开车的时刻。我的脑海裹一直浮起刚刚电话里的声音。近越常夫,近越常夫,这名字好像在那里听过。近越——啊——是啊!近越常夫就是……
突然后面呜起喇叭声。我向右靠在石墙上。车子慢慢地滑近停在我身旁。是小型的轿车。
“上来吧!悦子!”
“啊!是哥哥。”目瞪口呆的我,剎那间,露出胜利的微笑。
“啊!你还是追上来了!以哥哥的好奇心,是不会乖乖地甘心留在家里的,不是吗?”
“说什么啊!我是不放心悦子一个人到那不明不白的屋子去!”
我头一低就上车坐到哥哥的旁边。车子便静静地发动了。
这里有一件事情必须先向读者说明,你们一定对于我们兄妹竟能住在雄伟宽广的府邸里且拥有电视和自用车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们兄妹两人只不过是个身无一物的穷学生罢了。那屋子并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歌剧歌手水原直子女士和做银楼生意的先生——君启太先生的房子。正当我们兄妹俩愁着找不到房子时,水原夫妻因决定去欧洲旅行两年,所以希望我们兄妹帮忙看家。我们可以自由使用房子里面的每一间房间,而黑色的五六年型的雷诺(Renault)自用车和德制豪华大钢琴也都可以随心使用。我还没有汽车驾照,但钢琴在我的课业上多少有作用吧!
我们不用付房租,且不用打工,他们还付我们看守费。而这份看守工作唯一有个重要的条件。那就是照顾仙人掌。屋主水原氏在这方面是相当有名的仙人掌迷。在自家草园里设置了一间有温湿度调节装置的温室。里面珍藏了几百种仙人掌。每次外出旅游时,对这些仙人掌是比什么都还担心呢!
之所以从许多应征者中挑中我们两个,应是因为仁木雄太郎是植物学者。事实上哥哥照顾那些仙人掌的用心程度是非常命人感佩的。郎使停止付给酬劳,他仍然会继续照顾。比起用显微镜来研究细胞组织,他对于培育草木及观察其生长和生态是较为热衷和喜欢。哥哥对于植物的观察和照顾实在是废寝忘食。唯有一件事情可以使这位植物学者离开植物的是——犯罪案件。
但是今晚所发生的事情还不能确定是犯罪案件。平常对于神秘狂(mystery maniac)比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我,对于今晚的事总有不祥之感,那位女士说不定是我的朋友,但愿她不会有什么危险。
“哪里?悦子。”
哥哥边踩油门说。
“T街一七二号,近越常夫——啊!哥,一说到近越常夫,我现在想起来了,好像是那个广播剧作家的近越常夫!”
“广播剧作家?”
“嗯!刚刚电视节目里不是也有近越常夫的戏剧吗?”
“不记得吔!”
“啊!是的。哥哥那时正好在仙人掌温室裹。在爵士音乐会(jazz concert)之前,有个名字叫‘双面脸’的恐怖剧。被视为男的人物实际上是女的,而女的实际上是男的。随便看一下,觉得还蛮有趣。”
“都是写些恐怖小说吗?”
“不太清楚,广播剧很少听。林中之屋,是指哪个森林?”
T街和我们所住的水原邸在同一区内,距离也不会太远。来这附近采集过几次的哥哥,对这里的环境有某种程度的认识,我们慢慢进入了黑暗的杂木林。
“是那里吧!”
哥哥用右手指着前方,杂木林间透出点点灯光。一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一栋有矮篱笆的漂亮住宅前。
“是这里!”
我抬头看着门牌说。大门是开着的。我们走到玄关前,这个门是半开着。我们按门铃并叫门。但没有回声。
“我们到那间有灯的窗户旁看看!”
“嗯!”
由玄关绕到庭院没有任何障碍物。点着灯的是南面的四个窗户,全部都是毛玻璃窗户。二个窗户构成一间房间。第二个窗户打开着,哥哥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偷窥室内时,嘴紧闭着。
“有什么吗?”
我急着靠过去。在窗户正旁边有个大桌子。上面放置着一些墨水瓶及稿子。后面墙壁上的架子上面也杂置着字典、原稿等东西。哥哥的视线似乎是被桌前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我踮着脚尖看,但什么也没看见。真悲哀啊!长得这么矮,如果有五尺以上就好了。但我的鼻子已闻到某种味道了,是血腥味。
“是女人!”
哥哥脱口而说。
我们回到玄关,玄关及其相连的走廊也点着灯,当我一踏入刚才那间房间时,我不禁愣在那边。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倒卧在桌前的地板上,从头部流出的血沾满了地毯。离头部约七、八十公分处有一个睡狮形状的大型青铜文镇滚落在一边。由整个染满了血的情形来看,恐怕被害者是被这东西所击倒的。
“别碰那些东西。”
我看着那差点绊倒我的拖鞋,是一双穿旧了的皮制拖鞋。一脚在我的脚旁,另一脚约离一公尺远。我踮起脚尖以便不要碰到拖鞋地、战战兢兢地来到那女人身旁。她已断气了。深紫色的洋装衬托出她细白的皮肤。身为女人的我一看到她那细致的金锁项链和耳环就知道那不是廉价品。她斜倒在桌前,脸朝左。我看着她的脸庞,血腥味混着香水味一起扑鼻而来。
哥哥说:
“面熟吗?”
我摇着头。这位涂着浅紫色眼影及浓抹桃红色口红的艳丽女人大约是三十岁左右。双眼阖闭没有痛苦的表情。
哥哥伸手碰触尸体的手。
“温的吗?”
“一点也没有温度,已渐渐变冷了。”
我离开尸体旁环顾室内,尽管有一扇窗户开着,室内的空气仍是沉闷异常。因死者旁边放置暖炉,有火焰在燃烧着,那开关似乎转到尽头,所以燃烧旺盛。在暖炉的反侧,一条镶有蕾丝边的手帕和银色香烟盒掉落在那儿。血刚好流到这儿停止,手帕一点也没沾到血。
房间一隅的沙发上放着一个紫丁香色的皮制女用手提袋,开口处镶着金边,露出粉盒。
我和哥哥绕着房间看,没有任何人躲着的迹象。陈尸的书房和隔壁的客厅都点着日光灯。客厅大约是六个榻榻米大。虽然是点着灯,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洗手台是湿着的,哥!”
来到洗手间前,我这样说。洗手台的水龙头虽是紧关着的,但洗手台似乎刚用过水,所以湿着。哥哥碰一下吊着的毛巾。
“湿的吗?”
“不!我们应该通知警察。”
“在书房里有电话啊!”
我们再次回到书房里,所不同的是这次是从客厅旁的门进来。
“吔!那个。”哥哥低叫一声,指着什么东西来的。原来桌子后面的地板上有个刚刚没看到的东西,那是正方形的小座钟。似乎从桌上掉下来的,文字盘上的玻璃有裂痕。时针正指着八点五分。
“这一个人倒下时,身体碰到桌子,座钟才掉下的。”
哥哥手边指着桌子的方向边说着。杂乱的桌子的一隅有个水色的电话。哥哥靠近桌子拿起电话,然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弯着腰看着电话。
“哥!看什么呢?”
此时我突然注意到桌上的烟灰缸。玻璃制的烟灰缸里有许多长短不一的烟蒂。我不禁开口说:
“哥,这些好像都是那个人抽的!全部都沾有口红。那人抽烟呀!”
“嗯,好像有抽!妳看那个。”
经哥哥这么一指我才注意到尸体的右手处有一根香烟。才吸了两三口,吸口沾有淡红色口红。火稍微烧焦了地毯而熄掉了。
“喂!哥!”
我想了想后说。
“哥!那个人会不会是这房子的女主人?”
“她是穿着外出服啊!但或许她平时也穿这么豪华的衣服。广播、电视的剧作家应是收入颇丰,其太太重视打扮并非不可思议。”
“伹家居服和外出服无论形状和质料都是全然不同的啊!即使是经济充裕的人,外出服归外出服、家居服归家居服,都做不同的打扮。而当衣服还新的时候当外出服,穿旧了的时才当做家居服的,只有像我们这种贫穷的人才会那样做。况且,不是还有个手提袋吗?”
我用额头指着一旁的沙发。
“说不定是外出刚回来。”哥哥顽固地说。
“外出回来,未更衣之前,坐下来抽一根呢!”
“你这么说,我就没话说了,但无论如何,我不认为会是这房子的女主人,这是女人的直觉。”
“是啊!我也认为如此。她不是这屋子里的人。”
我噘着嘴巴,看了哥哥一眼。
“那为什么一直反对我说的话。”
“我刚刚所以会这么想,并不是反对悦子所举的理由,而是悦子刚刚说洗手台是湿的。那是那女人去洗手的缘故。”
“怎么知道的?”
“因为残留着heliotrope的香味,和那人擦的一样。恐怕是洗手后补妆所留下的味道。但是,那女人如果是这房子里面的人,一定会用洗手间里的毛巾来擦手。但她不使用这里所具备的毛巾,还特地从皮包里拿手帕出来用,那不正表示她不是这房子里的人吗?”
哥哥说到这边便拿起电话来,拨了“110”。此时正是九点过二分。
“真热啊!为什么还开暖炉呢?”
哥哥挂掉电话时,我边脱着雨衣外套,边说着。但哥哥不知是否听到,手挣在口袋里想着事情。突然哺哺自语——
“啊!这里有封信。”
伸出手在桌上拿起一封密封的信。是一般常见的那种白色长信封,被拆开的信,自然地放置在一堆原稿子之中,寄信人是近越音子。哥哥毫不犹豫地抽出信,我也从旁伸长脖子看。信纸上面写着“某人因有急事到东京来,要去找你……等等。”,是一封熟练的女用文字。但是极为冷淡没有感情的事务性用语。信纸的左下角印着“露娜洋裁店”。
“这是近越常夫的太太吧;在中野开洋裁店。”
哥哥喃喃地说着。
“电话呢?没写呀,那我查电话簿看看?”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簿查。
“露娜洋裁店的露、露——没有吔!哥!”
“那是不是旧电话簿啊!这里有本新的!……”
最后终于在新的电话簿里同时找到露娜洋裁店和近越音子的电话号码。
“悦子,快打呀,由女的打较好。”
我和哥哥换了个位置,抓起电话。
“什么!妳怎么这样子拿!”
哥哥忍不住笑出来。
“是呀!怕指纹:………”
“那电话上的指纹只有我的啦!”
“为什么?”
“因为被擦拭得很干净。”
透过电灯的光看着电话的表面,真的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我将鼻子靠近闻,似乎有种混着香水味的汽油味道。
“快点打呀!问一问有关被害者的事情。”
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对方好像在用电话。拨了好多次以后,好不容易有人接电话了,是个疲累的女声音。
“是近越太太吗?”
对方不耐烦地回答“是”。
“很抱歉突然打电话给妳,不知您是否认识这样的一位女士?年纪约三十岁,丰满健美的身材,皮肤细白,及圆润的脸蛋,有点凹陷的眼睑涂着眼影……”
“头发是往上梳的是吗?有个双下巴……是内海房子吧!”
“内海房子?”
“艺名叫达冈房子,是Argentine tango的歌手。——但为什么问我这些事呢?妳到底是谁?”
“这……有空会去拜访妳!抱歉打扰了!”
我匆忙地挂断电话。
“达冈房子!啊!对了,是那个唱叫‘梦之探戈’的达冈。最近不太活跃了,但三四年前不是还很红吗?你忘了吗?”
我突然想到了拍着手。
“啊!就是啊!这人如果是达冈房子,那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
“什么事呀!悦子。”
“达冈房子在上野的音乐学校时,和水原太太是同班同学。读了两年后中途退学而成了探戈的歌手。我会经从水原夫人那儿听到过。”
“原来如此,现在我才想通了。素不相识的人会打电话给我们,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原来是水原夫人喜欢我们,到处对人夸奖我们,而会对那女人提到我们的事。”
“大概是介绍我们是业余的名侦探吧,所以她今晚才会打电话给哥哥要你出去,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吧!”
“她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那已是无法回答的问题了,她已被击倒在地板上了。对这惨剧没有给予任何的说明。
远方传来警笛声。警察的巡逻车。和闹区所不同的是这很少有犯罪案件的地方,我想连警车跟这儿都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