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渐渐出现在阴暗的楼道,她看得没错,他们是两个吓人的傀儡,对他们来说生活就是活着。她以前见过他们,却压根儿没想过要去记他们的名字。秘密警察的傀儡都是一个德行。他们驻足房门前,一脸不屑地朝房里仔细张望,接着视线迎上阿莉西亚的目光,脸上随即出现豺狼似的奸笑,八成是莱安德罗教给他们的。
“我不知道您在这种地方是怎么生活的?”
阿莉西亚耸耸肩,随手拧熄香烟,朝窗外使了个眼色。
“我喜欢这里的风景。”
莱安德罗两名手下听了,一个勉强挤出一丝讪笑,另一个摇头叹息。两人走进房门,朝浴室看了一眼,仔细检视整个房间,仿佛期待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年轻一个显然缺乏经验,只能用态度弥补,他假装浏览几乎占据房间半数墙面的藏书,伸出食指划过一排排书脊,满脸轻蔑。
“嗯……我得跟您借本爱情小说来看看。”
“我不知道您居然识字。”
菜鸟警官转过身,不怀好意地趋前一步,但他的同事(看来是他的长官)把他拉住了,随即叹了口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我说……去打扮一下!十点钟有人要见您。”
阿莉西亚仍无意从椅子上起身。“我强制性休病假,这是莱安德罗亲口下的命令。”
菜鸟觉得自己的男性气概受到侮辱,端出九十多公斤肌肉和胆量,凑到阿莉西亚面前,挤出一脸在监狱和半夜突袭时练出来的微笑。
“少啰唆!小姐,今天我可没心情跟你玩。别逼我把你从椅子里揪出来!”
阿莉西亚狠狠瞪着他。“这不是有没有心情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菜鸟手下怒目直视她,片刻后,长官抓着他的手臂,硬是把他拉开。菜鸟随即换上客气的笑容,举起双手表示休兵。没完没了的一套,阿莉西亚这样暗想着。
长官瞄了一下手表,频频摇头。
“格里斯小姐,这不是我们的错,您也知道这整件事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阿莉西亚心想,“我比谁都清楚。”
阿莉西亚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起身。莱安德罗的走狗二人组眼看着那张椅子颤颤巍巍,她吃力的模样,仿佛一组由细线和皮绳操控的护具。
“需要我帮您吗?”菜鸟走狗问道,一副居心不良的样子。
阿莉西亚根本不理会他们。她拿起简单的随身装备,径自走进浴室,房门半掩。年长的刻意移开目光,但菜鸟却从某个角度盯着阿莉西亚在镜子里的倒影。他看着她褪下裙子,抓起护具紧裹在臀部和右腿,仿佛在穿一套情趣紧身衣。调整收口之后,护具紧贴着她的身体,宛如第二层肌肤,让她看起来就像个机器娃娃。此时阿莉西亚抬头,镜中四目相对:她一脸冷漠,毫无表情。他愉快地微笑着,过了一阵子才转身回到客厅,离开时看到了阿莉西亚侧身那块黑色印记。那是个螺旋状的伤疤,深深嵌入皮肉,仿佛一支鲜红的钻头曾经替她重塑臀部。菜鸟警官发觉长官眼神凌厉地盯着他。
“你这个蠢货!”长官低声提醒他。
过了半晌,阿莉西亚从浴室出来了。
“您没有别的洋装了吗?”长官问道。
“这件有什么不对吗?”
“我也说不上来。换一件比较保守低调的吧。”
“为什么?这场聚会还有谁会来吗?”
长官并未回应她的问题,倒是把靠在墙边的手杖递给她,然后朝房门一指。
“我还没化妆。”
“您已经够完美了,需要的话,上车再化妆吧!我们已经迟到了。”
阿莉西亚拒绝了手杖,径自朝走廊前进,步伐微微带瘸。
数分钟后,黑色帕卡德在雨中的马德里奔驰,三人一路沉默无语。阿莉西亚坐在后座,凝望着格兰大道旁屋宇檐口上方挺立的尖塔、圆顶和塑像。色泽暗沉的石雕天使和哨兵驷马居高守卫着世人。铅灰色天空下,蜿蜒错落的街道旁,举目尽是雄伟庄严的建筑,在她眼中像极了一个个石砌的生物,栉比鳞次,仿佛就要吞没整座城市。建筑下方,一张张遮雨棚向外延伸,为大型剧院和精致咖啡馆及商店挡下从天而降的雨幕。熙来攘往的行人顶着吹吐白气的模糊面容,在一片伞海中簇拥前进。她不禁想,这样的日子里,她更愿意相信老毛拉的话,笼罩西班牙酒店的阴影,早已蔓延整个国家,连一丝晴空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