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明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有个身穿制服的天使正在帮他包扎大腿,一字排开的担架看不到尽头。
“这里是炼狱吗?”他问道。
护士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她顶多才十八岁,费尔明见到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作为给上帝打工的人,她比第一次领圣餐和洗礼时,教堂发的画册上的天使漂亮多了。他还能这样想入非非,意味着两种可能性:他的生理状况已见好转,或马上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唉!我这辈子都是个不长进的无神论者,这会儿居然想起了《新约圣经》和《旧约圣经》的教诲,觉得天使的悲悯和恩惠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眼看病患恢复意识且喃喃自语,护士随即招了手,接着,有个看似已经一星期没睡觉的医生走近病床边。医生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睑,仔细查看他的双眼。
“我死了吗?”费尔明问。
“您太夸张了,伤势确实不轻,但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这里不是炼狱吗?”
“您在说什么?我们这里是医院,但也算是地狱吧。”
医生忙着帮他检查伤口时,费尔明努力回想事发经过,试图忆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现在觉得怎么样?”医生问他。
“老实说,挺忧心的。我梦见耶稣拜访我,和我进行了深刻的谈话。”
“关于哪一方面的话题?”
“主要是聊足球。”
“那是因为我们让您服用了镇静剂的关系。”
费尔明频频点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想也是,上帝居然自称是皇家马德里的球迷。”
医生面露微笑,低声向护士交代事项。
“我躺了多久?”
“大约八个钟头了。”
“那个孩子呢?”
“您是说圣婴吗?”
“不,我是说跟我在一起的小女孩。”
护士和医生互看了一眼。“很抱歉,您被送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小女孩跟着。据我所知,您很幸运地在拉巴尔区的一个屋顶平台被人发现,当时躺在血泊里……”
“没有小女孩跟我一起被送进来吗?”
医生一脸颓丧。“活着的,没有。”
费尔明作势要起身。医生和护士合力将他压制在病床上。
“医生,我必须离开这里。有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需要我的帮助……”
医生向护士点头示意,于是她迅速从身旁的医护用品推车上拿出一个小药瓶,着手准备注射。费尔明拼命摇头拒绝,但医生用力压住了他。
“我不能让您就这样出院。请耐心点儿,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放心,我比九命怪猫还要顽强……”
“而且比政客更无耻!趁这个机会,我在此郑重要求,不要再趁护士帮您换绷带的时候偷捏人家的屁股了,可以吗?”
费尔明感受到右肩头挨了一针,一股凉意在血管中蔓延。
“能不能再去帮我问问,医生?她叫阿莉西亚。”
医生终于松开了病患,让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费尔明的肌肉像果冻一样瘫软,瞳孔逐渐放大,眼前的世界渐渐漾成泡了水的水彩画。医生说话的声音已经远去,消失在下楼脚步声的回音里。他觉得自己跌入了棉花云堆,白色长廊碎裂成一片光亮的粉末,散发液态香膏的气味,化学天堂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