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妨碍有必要进行的住宅搜查,三郎他们和小池祥一来到附近的高井户署。
预料到小池律师的谈话内容,将涉及到许多法律性问题,决定由三郎本人担任询问者。
“首先,我们想问问有关遗产问题——”
小池祥一立即打断了三郎的话头,以十分郑重的态度问道:“检事先生,在谈话之前,请让我提出一个要求,行吗?”
“什么要求?”
“我希望您将我的谈话作为非正式询问。虽然记录是检事先生的权利,但如果将笔记作为正式记录,那我就不好办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万一出现了有损委托人利益的事情,那是非常遗憾的。如果您不接受我这个条件,我无法谈。您知道,对于律师,他有保守职务上有关秘密的义务和权利。”
“知道了……请问,这个委托人是谁?”
“冢本悦子。我已被赋予代表她利益的正式全权。我虽然觉得没必要重申,但还是希望您不能将谈话内容告诉第三者。”
“只要和本案无关,那当然。”
“不,即使和本案有联系,您如果泄露了,我也是很为难的。根据我的话,检事先生或者警察先生,分别进行独自查访,如果查访出的结论相同,那无所谓——不过我认为,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小池祥一的话,表现了他作为律师的特有的意志。三郎只好采取舍名求实的作战方式了。
“好吧……我答应您的要求,请大胆谈吧。”
“明白了。”
小池祥一略停片刻。
“前不久,警察先生问我有关冢本义宏遗产时间题,我说过‘出版权和其他若干权益’的话。这是相当慎重的回答形式。当然,你们如何理会这些话,不是我所知道的——”
“那么,这‘若干权益’一词有什么特殊含意呢?”三郎心里吃了一惊,话语变得尖刻了。
小池律师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正如您觉察到的……我的回答确是模棱两可的,但决不是谎言。因为我在那个时候是不能公开这个事实的。”
“那就是说,因为冢本信正死了,情况就变化了?”
“是的。因为这关系到他业务上的秘密。”
“‘业务上的秘密’?难道你担任冢本信正的律师?”
“不。如果这样,我就不能担任冢本悦子的律师了,因为她和信正先生,在某种意义上,利害关系是不一致的。形式上,过去我代表义宏君的利益,但这和信正先生有关系,也可以说,这关系到他的将来。”
“请您说得具体些。”
“好的。事实上,义宏君有莫大的不公开财产,当然这是包括在他的遗产之中——他拥有一个合成树脂制造法的专利权。详细的专业内容我不清楚——”
完全出乎意料,三郎象被谁击一猛锤,他惊愕了。
作为经营学者的冢本义宏,不可能进行这项尖端的科学技术研究……是他哥哥,一定是信正的研究成果!
“让我说明一下,您就明白了。在普通情况下,属于某个公司的人,他的发明也属于这个公司,这是原则。至少现在的日本就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发明者想要将专利权据为已有,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辞去公司职务,到大学或什么地方继续研究,完成发明;一条是,瞒着公司,借用自己亲属或朋友的名义,申请专利权。这种例子是屡见不鲜的。”
三郎深深地点了点头。他完全理解了小池祥一要将这次谈话作为非正式询问的意思了。
小池律师颇显为难地继续说道:“如果生活各方面得到公司的保障,利用公司的研究设施和资材,却又为自己谋利益,这是对公司的背叛行为,无论如何是不值得赞扬的。如果信正先生利用业余的时间,协助了弟弟的研究,提供意见,那就无可非议。”
对于小池这种兜圈子的话,三郎不由得苦笑道:“我已满足了您的愿望,将这次谈话作为非正式询问了,所以您这种解释是没有必要的。谁也不能想象,经济学副教授冢本义宏在树脂化学方面,能进行前人未进行过的研究!”
“但是,他在京都时,还到过别的大学工学系讲课,获得工学系讲师的头衔。在申请专利时,就利用了这种头衔,这恐怕不是诈称的吧?”
“这……嗯……大概如此吧。”
“检事先生,请让我为信正先生的人格辩护。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值得同情的地方的——象信正先生这样优秀而卓越的人物,有了这项重要发明,如果将其贡献给公司,按理说,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公司未来的头面人物。要是这样,他会毫不犹豫地贡献给公司。然而,遗憾的是,信正先生没有在将来能被提拔的希望!”
“因为父亲和弟弟的问题吗?”
“是的……象东邦化成这样的大公司,是很重体面的,不可能将亲属中有犯罪者的人,提拔为公司领导人。事实上,公司担任技术工作的领导人,曾一度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可是,知道他的家世后,就转舵另觅佳婿了!这样,在事实的教训面前,信正知道,不管自己如何为公司卖力,也得不到应有的赏识和报酬,从而萌发了叛逆之心,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至少,我从心里无法责难他!”
小池祥一的辩护确有道理。士为知己者死。前程和希望既已渺茫,焉能不离心离德?如果是因为驽钝之才,能力有限,那是另一回事啊!三郎暗自想后,便问:“明白了……那么,那个专利权的申请是在什么时间被承认的?”
“大约在两年前。正式的日期和专利番号,现在记不起来了,如果要想知道,我以后可以告诉你。专利有关的文件在我那里保存着。”
“这些文件请一定让我看看——那么,这个专利权是和哪个公司订立使用合同的?”
“嗯……是和太阳化工订立的合同。我想您是知道的,这个公司最近发展很迅速,在吸收新技术方面意欲很高。但另一方面,和东邦化成、和过去一直是竞争对手的日新化学等公司相比,它的研究班底还是相形见绌的。”
“缔结这个合同时,您当然卷入到其中去了?”
“是的。缔结合同时,由于义宏君还在京都,因而不少场合是我代表他的利益行动的。那时,作为事务性的报酬,我也得了相应的谢礼、手术费——如果对我有什么怀疑的地方,请检查合同和收据吧。”
“我们是要大致调查一下这些文件。不过,这个专利权每年得到多少利益呢?”
“条件约定是,产品出售额的百分之五。前年,因为生产还没走上正轨,记得只得了三百万元多一些;去年,产量越来越高,大概得了二千万元左右,当然,这是包括税金在内。今后,想必能得到更高的金额。”
“要是年间收入二千万元以上,那岂止是‘若干权益’,难道不是滚滚而来的巨富之源吗?请问,这大笔金钱都如何处理呢?”
“当然形式上由义宏君领取,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渠道,扣去税金之后的大部分钱,我想,大概交给其兄了。而义宏君也得到一份一定量的金额,至于他们之间如何分法,那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情。我虽是律师,也无须过问。”
“他们分成的比例可能是一比一,平分秋色吧?您说,大部分转到信正先生手上,有何根据?”
“不,我这样推测,不是妄说。信正先生曾考虑过,要在什么时间辞去公司工作而独立。他单靠自己的力量开办一个新公司,还是有困难的。因此,必须集中几个合适的投资者或助手。他自己也打算积攒尽可能多的资金,以备急需。为此,他除了买房子外,大概不动用这笔钱。义宏君也很知道这个计划。再说,他自己也有一定的收入,很难想象,他会不支持其兄的计划,而伸手要得更多!”
“有道理……那么,义宏买桔住宅的那幢房屋的费用,是从他自己那一份里取出来的吗?”
“三百万元不过是这笔年间收入二千多万的约百分之十五,这一点钱从这笔款中取出,也是自然的。”
“信正先生说有必要和悦子谈谈,也是因为这件事吧,您昨晚去信正家谈话,是为这个问题吧?”
“是的。信正先生的意思是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悦子后,放弃继承权。但是,关于如何分配专利权的利益,希望悦子继续采用过去的方法。因为专利权实质上是信正先生的东西。我认为,他这样做是妥当的,悦子是一定能接受的。”
“但是,实际上,还没将此事告诉悦子。”
“嗯……本来约定今天早上,信正先生直接同她交底,决定让我担任从旁劝告悦子的说客……”
“请问一下,信正先生打算以后付给悦子的一份,是多少钱呢?”
“昨晚信正先生告诉我,‘扣去税金以后,将余额的百分之二十或二十五给悦子,怎么样?’,我从悦子的立场考虑,觉得这已经是够宽宏大量了,满怀信心能说服悦子同意。”
“您知道,信正先生过去得到的钱,用什么形式储蓄起来呢?”
“不知道。我想,按照常识,由于有税金和别的问题,将款分成几笔,以伪名存到各个银行吧。”
“开设公司这件事,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据我所得的印象,似乎还没进行到具体化的阶段。他经常会见各种各样的人,正在物色对象,进行筹备。这是需要筹措大量资金的,等到资金不成问题了,着手组建,起码也需要一年半载吧?”
“信正先生留下遗书了吗?”
“自从发生汽车事故后,他说过,‘人,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地被夺走生命的,还是得把遗书先准备好……’现在想起来,这可能是他的不祥的预感吧!”
“这么说,有关信正的遗产,没有继承人了?”
“就我所知,是这样的!”
小池祥一长叹一声。
双方都沉默了。
三郎想,在没有遗书的情况下,法定的继承人,按照日本的法律:第一,是直系卑属;第二,是直系尊属;第三,是兄弟姐妹。另外,配偶者只有作为特殊情况也有可能被承认。
在没有符合以上条件的继承人的情况下,由家庭裁判所选任管理人,让其暂时管理遗产。在一定期间内,如再没有出现要求继承权的人,遗产将归国家所有。在美国等一些国家,有人意想不到地会得到“飞来”的遗产;但在日本,只要没有遗书,此类事情是决不会发生的。
信正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双亲和弟弟全死光了,因此一个继承人也没有了。不动产及存款,就这样将为国家所有,这一笔遗产谁也得不到了……那么……
小池祥一似乎立刻观察出三郎在考虑什么,自言自语似地问:“检事先生,过去我一直处于激愤状态,没有细心留意,实际上,没有继承人,这是件极为奇怪的事。信正氏拥有一笔巨大的不竭之财,然而,因他的死而得经济利益者,却一个也没有……那么,作案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存在有对冢本兄弟怀着刻骨仇恨的人吗?而这类人的线索,我却一直发现不出来……”
对于三郎,在目前,这是无法奉告的谜。冢本兄弟死后,的确留有专利权这样不公开的遗产。这种每年能获得二千多万元利益的权利,可以充分成为凶手作案的动机。可是,顺藤摸瓜推理的结果,从理论上说,凶手是悦子……
“在这之前,冢本悦子果真不知道专利权的事吗?难道义宏先生生前一直没有把专利权的事告诉悦子吗?”
“我想,不会有这样的事吧。在举行结婚仪式前两三天,我见到义宏君时,曾对他说,专利权的事必须告知你太太吧?他说,‘是要告诉的,不过,话要是说得不好,会引起悦子对哥哥人格的怀疑。嗯,在新婚旅行期间,选个适当的时机,详细说给她听。’义宏大略说了这么几句,所以我想,他还没有对悦子说出专利权的事。当然,要是在几天以后,结束了蜜月旅行,那可能就和盘托出了……”
“好,我全知道了……另外,知道有关专利权的事,除了当事者冢本兄弟和您之外,还有别人吗?”
“因为毕竟是一桩事情,虽然我认为,他们告诉别人的可能性很小;但不能断言,除了我们,就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比如,信正先生未来事业的合作者,也许听到这件事,但究竟是谁,我是无法推测的……”
“再回到原来的话题吧,信正先生放弃义宏先生遗产继承权的正式手续,办好了吗?”
“本来决定今天早上,信正先生和悦子谈妥后,写成正式文书。您知道,放弃继承权,如不正式报告,提交家庭裁判所,是不能发生效力的——我也想在明后天帮他们办手续……”
“那么,结果放弃继承权没有实现了?”
“是的。我是力所能及维护冢本悦子的利益,为此,甚至打算和国家相争,因为现在关心信正先生遗产的,大概是象大藏省这样的部门了。”
“……另外,还想问一个隐秘的问题:就凭您的观察,义宏先生从心底里对这个专利权,到底是深感麻烦,还是视为乐事?”
小池律师皱起了眉头:“是这样的。说心里话,我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很不以为然,认为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研究成果,年间二三百万元的收入,算得什么!可是,目前的成绩,已逐渐引起了产业界的注目,义宏君也从内心感到烦恼了。悦子和他认识后,总觉得他身上好象笼罩着一层奇怪的阴影,不能说,和他这种微妙的内心活动无关。”
“有道理。因为一旦被人问到技术上的细节问题,作为发明者竟然张口结舌,那不是上台容易下台难吗?但是,其兄大概还有别的方面的烦恼吧?”
“为什么?”小池律师以暗淡的表情反问。
“很简单。比如,这项发明的制品销售额一旦达到每年几亿元的时候,作为商业竞争对手的东邦化成,不能不注意它的发明者是谁。如果说,在申请了专利权,但还未产生利益时,由于专利项目繁多,没有引起东邦化成的注意,那还说得过去。而当利益一旦产生,竞争的利害关系已经明显可见,一查这位发明者,竟是和这门尖端科研技术似乎沾不上边的经营学者,其兄又在自己公司里从事这门科技的研究,难道他们不会追根究底吗?当然,这和产业特务从别的公司窃取技术情报性质不一样,是自己从自己的头脑里,‘窃’去了别人所没有的机密技术情报,所以罪过也还是轻的。尽管如此,我不理解的是,信正为什么不会预计到这一层,在申请专利两年之后,还继续待在东邦化成?”
“是的,我也简单地认为,在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之后,必然立即辞去原职;但是……”
“不,不,我的看法是:获准专利权后,第一年姑且可以留在东邦化成;第二年,制品销售额已达目前这样的程度,自己的平均月收入已超过一百万元,他应该理所当然提出辞呈。可是,直到今天他仍未提出辞呈,这一点实在令人费解啊!”
小池律师轻轻地点头:“检事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坦率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一层。信正先生死了,有关这一点,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三郎觉得,小池律师这个回答是真实的。他只是忠实地履行本职的事务工作,而对事务性以外的更深的事情,他没有深入考虑,无可指责。
接着,三郎和吉冈警部商量了几句话后,结束了询问。
“那么,您辛苦了!可能以后还要请您多协助。今天,就这样吧……另外,让刑事和您一道去借有关专利权的文件,可以吗?”
“可以。”
小池律师慢慢地站起来,脸上还带着紧张的神情,望着三郎说:“检事先生,由于我告诉了您这个专利权的事,我心里顿觉轻松了,如果在这方面还有什么细节问题,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问我。只要我所知的,我都尽力提供。要是认为,我是否从中捞到什么好处,那是很遗憾的!”
过了一会儿,结束了对住宅搜查工作的人们,回到了高井户署,他们几乎一无所获。
应该存放重要文件的抽屉,却只放着三十万元的邮局存折,和它一同塞在信封里的是九枚质量优劣不等的印章,看了这些印章,吉冈警部露出“噢,原来如此!”的神情。
“检事,按照这种情况,存折是一直寄放在银行的吧?”
“嗯,大概是这样的。在脱税情况下,将存折放在家中,一旦家里被搜查,那是很不安全的。所以多采用这种将存折寄放在银行的办法。不过,从信正这种情形来看,预防被盗的目的,比这个更为强烈些。自己是单身汉,在家政妇随便进出的情况下,不担心恐怕不行吧。光用印章,只要不知道在什么银行,以什么名义存款,谁也没办法取出钱来。”
“大概是这样,——邮局的存折可能是为存取日常需用的钱而开设的,这个存款是经常存取的,可以叫人向银行了解。”
“是不是被害者在随身所带的笔记本还是什么地方,记着银行账号那样的东西,请再看一下,如果知道这些,以后的调查就轻松多了。”
“知道了。不过,要是谁掌握了特定的存款账户,又窃取了相应的印章,是能取出钱来的。我们要追查这样的事,那就困难多了。”
警部稍稍想了一下,说道:“有关北原先生所见到的女人,我们得尽快调查。我想,要是顺着‘公爵夫人’酒吧间的线索,是能很快调查出来的。也要调查一下,冢本信正工作单位,以及他的交友关系等,我认为,这两个案件不是互不相关的孤立的案件……”
“这方面,我和你想的一样……为了慎重些,有关这次案件,请根据各自的立场考虑。我认为,信正是要告诉悦子什么的,而这就是症结所在了……”
这天下午,接到三郎的电话后,恭子急忙准备去悦子的住所。虽然,三郎并没有告诉事件的真相,可恭子很快觉察出来,更加担心悦子了。
按了三〇一号室的门铃,出来开门的却是川路副教授。
“噢,是太太……您也听到今晨的事件了?嗨,真是祸不单行啊……”
说着,他的神色显然变得有点难为情了:“刚才,悦子给我家打来了电话……不知为什么,她好象受不了,我急忙赶来,幸亏今天我休息……”
“悦子对先生……”恭子没说下去。
她感到诧异。她知道,又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悦子如何刚强,大概也无法忍耐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啊!自己心中惴惴不宁,希望身旁有一个人,这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要叫川路达夫来呢?为什么不叫自己来呢?恭子想不透。
但她马上体察到说子的心情。悦子的固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肯定认为,又发生了新问题,不管是她恭子还是谁,肯定又要劝她回娘家了。在这方面,只有川路达夫一个人,从内心赞成悦子仍留在这个住宅,悦子对唯一理解自己的人产生依赖的心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呢。
“我来了以后,她的心情好象平静了一点儿……”川路达夫低声说着,让恭子进去。悦子在里屋茫然若失地望着放在桌子上的失恋木偶人。那黑色的木偶,悲伤地抱着破碎的心。
“刚才,她就是这个样子的!”川路难过地望着悦子,低声对恭子说。“我……也想,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
这时,恭子忽然意识到,川路达夫是不是过去早就对悦子默默地怀有好感?最近,他对悦子的态度,看来已经不仅是同情了。由同情而产生爱情,往往是一纸之隔。
“恭子,实在一直都让你操心了……”
悦子终于苏醒过来似地望着恭子,茫然地说着。就在这时,门铃又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声音。
川路达夫关起隔扇门,走了出去。从门口那边传来了什么人的争吵声,又听到有人跌倒的声音。接着,隔扇门被打开,一个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恭子不认识他。
悦子睁大了眼睛,从唇间迸出一声悲惨的喊叫:“通口先生!”
“悦子,你怎么瘦得这个样子啊!”通口哲也显出感伤万状的神色。
“这个家对我来说‘门槛’太高了!说实在的,想来,难乎其难!见到你我心里难过,但我忍耐不住了……”
“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
“别说了!”
通口哲也大声叫着,气势汹汹,以至于使恭子觉得他是不是要动手揪打悦子了。
“悦子,你不能再这样固执下去,你还要顽固坚持到什么时候?我今天是受先生所托,要把你带回去的!请赶快准备吧!”
“我不能接受你的指示!”
悦子脸色发青,全身痉挛似地在发颤。
“你难道对你父亲见死不救?”通口哲也以激烈的语气逼问着。
“对父亲……见死不救……?”
“当然。尾形老先生自从前一次受打击之后,身体迅速地垮下去了,从昨晚开始,他躺倒了,今天我去探望他,他还是躺在床上说话的……你父亲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受折磨到今天,你自己想想吧,还要我再罗嗦吗!先生虽然嘴上说,再不承认你这个女儿,可他心里是多么渴望你回去啊……”
悦子低头啜泣了。可通口哲也还是不放松,继续逼下去:“这个案件的发展,我是十分担心的。昨天,我从关西回来,今早,一位在东洋新闻社会部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好象又发生了杀人案。为了先生,也为了你,我不能再置之不管了!大概冢本家是可咀咒的,父亲死在监狱里,三个孩子,两个被杀,一个被烧死……待在这样的家,说不定什么时候灾祸就要降到你自己头上,你现在……已经被沾上冢本家的污名了……”
悦子脸色骤变,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叉着脚站在隔扇门旁的川路达夫忽然插进话来:“义宏君和他哥哥被害,不是冢本家的罪过!有罪的是凶手,他们兄弟有什么可非难的地方?”
“你管什么?刚才你摆出多么了不起的架势,说什么悦子谢绝会客啦!你究竟是她什么人?有什么权利这么干?”
“你才没有权利强制悦子!从刚才的样子看,你大概就是叫通口哲也的律师吧?你的话,我都听见了,现在你还硬缠着她,不觉得可耻吗?”
哲也涨红了脸,紧握着双拳,但看到担任学校教授棒球队主投手的身材魁梧的川路达夫,他只好忍下一口气,打消了行使武力的念头。
“你这是小人之见!我正是舍去私情,才这样堂堂正正来接悦子回去。失礼了,你如此煞费苦心要挽留一个孤身女子,到底是什么动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休,这种出乎意料的局面使恭子十分担心,但她一筹莫展。
“你还算是个律师!你大概知道,你这话已经构成损毁他人名誉之罪行吧?!”
“事实上是你的行为使人不能不这样想,否则,你有什么理由反对悦子回她自己家?”
“我只是尊重悦子自己的意见,她是个聪明的成年人,没有必要接受他人的指示!”
“你难道看不出来,将悦子扔在这里,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不测的变故吗?危险……算了吧,现在不是和你谈论法律的时候!”
“请你放心,悦子由我负责照顾。如果我觉得她还是回娘家好,我会慢慢地劝她,象你这样采取强制手段,申斥、威胁,悦子是不吃你这一套的。”
大概通口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转向悦子,改变了刚才的态度:“悦子,跟我一起回去吧!这样的家伙在你身边,你会变得不正常的。请睁开你的眼睛,重新回到和平的生活中去吧,我现在的心情是,纵使要用绳子拴在你的脖子上,牵着你走,我也干,我一定要让你回到先生那里去……刚才,这个人说他要负责照顾你,难道你想和他结婚吗?”
“住口!我不愿意回娘家。”悦子气愤地回答。
“请您赶快想开点,走吧!”
“不……”
“悦子,我……”
“这是我的家,请你老实离开,不然我要告诉警察,你非法侵入住宅!”
通口哲也脸红脖子粗,紧咬着嘴唇;悦子可能由于激动,竟冲口而出:“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不过,谁要是能在警察之前,替我报了杀夫之仇,并且他还是独身者,那个时候,我也并非不能改变自己现在的态度……”
通口哲也的双眼放出激烈的光,凝视着悦子和川路达夫。
“好吧!看来这次我又输了。你现在的话我也记住了,就这样转告先生……”
接着,他又一次凝望悦子,木然地说:“悦子,我刚才的说法可能不当,请你原谅!不过,请你不要忘记先生,你也是为人子女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