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一日。晴朗——
从早上开始就忙乱不堪。
刚到六点。美佳从仙台郑重其事地打来电话,紧接其后,昭彦从埃及打来国际电话。
六点半,各报记者拥到宿舍前,小松崎获赠一台笔记本电脑。怎么说也是专破女性凶杀案的小松崎呀,老糊涂了可不行。就用这玩意偷偷上一下色情网站吧,保持鲜活要紧。记者们七嘴八舌,逗得小松崎直笑。过了八点上班。从一楼到六楼,到各课露一下脸,寒暄几句,回到部长室时,已经过了十点。继任的田崎在房间里,正用抹布擦他那脏兮兮的桌子。小松崎把田崎轰走,不让他干这事;高岛课长和津田来了,拿来一堆怎么处理都行和何时处理都行的文件。他们笔直站着,等待小松崎决断。
十一点。在搜查一课的楼层,对一课、二课、鉴证课做最后的训示。
期待各位怀着热忱之心和朴素正义感,与邪恶斗争下去!完毕。
他在一张张绷紧的面孔中,寻找仓石那张黑道的脸。他对自己苦笑:这个从不在严肃场合露面的家伙,你还期待他出席最后的训示吗?
十一点半,警务课的人来叫,该到下面集中了。十二点开始是卸任仪式。卸任者一齐走过总部大门到停车场小巴的花道,这条花道是由所有县警员排列成的。之后的安排,是到厚生会馆开一个卸任庆祝会。
L县刑侦部长。“女性凶杀案专家”小松崎——要回归纯粹的小松崎周一了。他扣好警服扣子,戴上白手套,手持警帽走出部长室。没有回头。供职四十二年,一路这样走过来。
他搭电梯下到一层。走廊聚集了许多卸任者。据说今年有四十三人退休。都是熟悉的面孔。因为有不少是在一线辖区或派出所迎来退休的,所以也有五年、十年都没见面了的人。一连串“哎呀呀”、“久违久违”之声和握手。众人都笑了。刻下四十年岁月的爬满皱纹的面孔,变回当年新任巡查把酒言欢的鲜嫩容颜。
即使在如此感慨万千的人丛中,小松崎还是带着探寻的目光——落在了穿过退休者人缝走过来的仓石身上。
对方先开了腔。
“看来还赶上了嘛。”
“是来欢送我的吧?”
“不是说这个。是给刑侦部长的最后报告。”
“什么事?”
仓石疲倦地扭扭脖子。
“快说。我只有几分钟是部长了。”
“那位老太婆的情况——我判定她是因事故死亡。”
有一种东西涌上小松崎的胸口。
饯行——
“你是说,三上升为十吗?”
“没错。”
“别勉强。”
小松崎带着感谢的意思说道。仓石特地来说一个谎言。
可是——
“别小看我。”仓石神情严肃,“我去见了老人院照顾老太婆的职员。据她说,老太婆死之前不久,说过想去听鸟叫声。”
“去听……鸟叫……?”
“就是‘舟伊’的叫声——部长,能想起什么吗?”
小松崎眨眨眼。
舟伊,ZHOUYI……
首先浮现的,是老人院的院长模仿“舟伊”叫声时,有点逗人的感觉。
“呵……!”
他不禁叫出声来。
触及孩提时的汜忆了。他听过的。从前,他曾听过“舟伊”的叫声。不,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没想过,那就是“舟伊”这种鸟的叫声。
那是放学途中?他突然觉得天空巾喊着他的名字。
ZHOUYI——周一!
“哎——请排成两列!”
警务课的人喊道。
小松崎周一瞠目结舌?
周一。这名字不是父母取的,而是安田明子取的吗……所以,她听了院长的话,听了院长模仿“舟伊”的叫声,就想去听真正的“舟伊”的叫声,于是前往山毛榉树林——
不,也不一定。
妈妈……
对,也许妈妈是想寻死的。想在“舟伊”的送别声中离去……
“是因事故死亡。”
仓石肯定地说道。
“可是……”
“还有其他理由。”
“什么理由……?”
“有一个值得自豪的儿子的母亲去自杀,迄今还没有过:”
仓石轻轻抬起右手,两根手指在太阳穴处一划:
等小松崎察觉那是敬礼时,仓石已经转过身,要迈步了:
“仓石——”
小松崎喊道,但对方没有回头。
突然,大门口列队的县警本部乐队开始演奏。
《友谊地久天长》。
——混、混账……!
小松崎差一点骂出声来。
去年前年不都是演奏雄壮的进行曲吗?为何今年是什么《友谊地久天长》?是哪个家伙的馊主意——
“请各位往外走!”
警务课的人催促道。
就该喊“齐步——走!”嘛,瞧他那张脸……
不,旁边所有人的脸都是皱巴巴的。
算了算了……小松崎走出大门。
掌声轰然而起。“劳苦功高”的喊声。“祝您健康快乐”的喊声。递到手上的大花束。几百张笑脸迎面而来。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帮忙!”小松崎只有这么一句话。后面语不成声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他走过花道时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摔一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