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察几人看见前面吵吵闹闹乱作一团,便赶忙凑上前去看看。只见前面停着一辆警车,两名身穿草绿涤卡警装的公安押着一名手戴镣铐的年轻男子下来,那男人头发凌乱、胡须拉碴,一身宽大的西装灰尘仆仆,看起来十分潦倒。
“怎么了这是?”黄石田凑上前问道。
旁边一个村民捂着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这不是陈二宝他大儿子嘛!听说在外面犯了事儿,让公安给抓起来了,他家里面那些电视机呀冰箱什么的全都是赃物。要收缴上交。”
“不能吧,那陈大小子是多老实一个孩子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说是在外面做生意,其实呀是进了贼窝子,他家里那些东西啊全都是他偷来的钱买的。”那人道。
陈二豹见大儿子陈海被公安给扣了,乡亲们又围在周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辈子没这么丢脸过的他坐在地上嚎哭不止:“你这个羞先人的货哟!你说要出去闹世事,怎么就进了偏门了呢,早知道当初就把你射到墙壁上也比把你生下来丢人现眼的强,我们陈家世世代代都是清白人家,你爹和你爷一辈子都没进过衙门啊,你哐当一下就进去了。你让我们这一家老小以后怎么抬头啊!”
他妈也是哭得声泪俱下、涕泗交流,一边哭一边上赶着上去扇儿子耳光:“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让你不学好,让你到外面去逛,这下把自己逛到班房里去了,你逛舒坦了吧……”
旁边两名公安同志赶紧把嫌犯护住,不让他妈靠近,周围的乡亲们也赶紧把他妈拉到一边劝慰。
忽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陈二豹一口气没上来,一下子哭晕过去,乡亲们七手八脚的上去查看情况。
“爸!”陈海也一脸心焦地想往他爸那边跑去,被两名公安死死拽住。
林察看见众人把晕倒的陈二豹围的水泄不通。赶紧挤进去翻了翻眼皮查看了脸色,便对围在一堆的人群高声喊道:“他这是哭缺氧了,大家都散开点,给他呼吸点新鲜空气。”然后掐住人中猛然一按,这才重新把人给弄醒。
陈二豹醒后终于稍微平静下来,但仍啜泣不止,陈海领着公安到家里收缴赃物,除了一些二流子跟着跑过去凑热闹以外,大多数乡亲们都顾及着陈二豹的面子散场回家。
后面两天,队里组织了人手将一百多头猪给宰了分肉,黄队长请人捎带着把他家一头大肥猪也一起宰了用来筹办婚宴。生产队的猪本来就是养的任务猪,之前比较肥壮的那一批已经出栏交公,这一批没养多久,还没上膘,一头不到两百斤,每户能分到□□十肉,倒是黄呈家那头大公猪足足近三百斤,很是膘肥体壮。猪下水什么的又脏又难做,很多人都不愿意要,黄队长特意花了些小钱买下来做卤菜。
那猪下水又脏又臭,很难打理干净,黄队长和陈素娥本来想自己来清理,林察不愿意让两位长辈干那个脏活,就花了两块钱请了村里两个能干的媳妇帮忙料理。这活除了脏一点外倒也并不怎么累人,况且林察给的工钱也确实算得上丰厚,两人干得尽心尽力,把那下水尤其猪大肠翻来覆去的清洗的十分干净,后来又一起帮忙把几百斤猪肉一起放大锅里白水煮熟,留到婚宴上用。
大队的鱼塘开闸放水,捞了几万斤鱼上来,基本上都是□□斤的青鱼和鲢鱼,每家能分上二三十条,这么多鱼一下也吃不了,有的人家里有小水塘的拿回来放水塘里养着,没有的就干脆码上盐巴放在大太阳底下晒成鱼干。林察她家和黄呈家加起来有四十多条鱼,大夏天鲜鱼容易坏,就全拿油裹上一层面粉炸熟了放在一边。
当天下午掌勺大师傅带着食材和厨具赶到黄呈家,之前已经敲定好了婚宴的菜单,大师傅以前是大城市里国营饭店的大厨,手艺自然没得说,他们订的最高档十元档的酒席,这个年代物价还十分便宜,即使是上当时最高级的国际饭店,一桌酒席也不过二三十元,在农村同样档次的饭菜不仅价格更便宜而且分量也更实在,尤其他们还自备了猪肉、鱼肉,最后还可以再省一笔钱。这次的酒席一共敲定了十六道菜,当时的人不像后来那样讲究,取菜名也取得十分贴切朴实:甜烧白、糖醋鱼、酱油蒸肉、玫瑰豆豉鸡、菜胆鸡腿炖粉条、土豆焖牛肉、西芹炒虾仁、白灼基围虾、红焖大甲鱼、青蟹炒年糕、什锦卤味、浓汤煨笋干、菌菇草鸡汤、绿叶鲜时蔬、三鲜黄花菜、西瓜果盘。有荤有素有水果,样样齐全。
因为明天就要开席,大厨怕忙不过来就提前赶过来连夜开始准备,他的下手们要明早才赶过来,所以就由黄队长帮他打下手,洗菜、切菜、装碟码盘,干得热火朝天。
作为新娘子的林察按照规矩在新婚前一天不能和新郎见面,所以今天一天都没过来,黄呈被他爹早早赶到房里歇息,毕竟明早还要早起。
此时的林家,林察正和她妈收拾第二天的东西,其他的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把红糖和炒米用红纸封在碗里,昏暗的灯光下,陈素娥泪眼婆娑。
“妈,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舍不得我,要不我不嫁了?”林察拉着她的手撒娇道。
“傻孩子,我这是高兴,都到催妆的时候了,哪能说不嫁就不嫁的,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了啊。”陈素娥轻轻点点女儿的额头。
“我说着玩儿的,您要不让我嫁啊,我还不干呢!”林察笑道。
“明天开始啊,你就是黄家的媳妇了,以后说话做事可不能像做姑娘的时候,由着性子来,你妈我也算是过来人,我可要叮嘱你几句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陈素娥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语重心长的说道。
“妈,您说,我听着呢!”林察郑重其事的点头。
“以后跟黄呈过日子,一要孝敬公公,二和黄呈吵架可不许动不动就回娘家,你要记着,家是女人的根,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根可不能丢,回娘家的路近,回婆家的路可远着呢!”
“放心,我不会跟他置气的。”
做完手里的活,陈素娥又打来一盆清水让林察洗脸,手里拿着几根棉线和一盒膨粉。
“你这是要干什么?”林察很是奇怪。
“给你开脸啊,快洗了脸过来坐下。”陈素娥将女儿按到凳子上坐好,“这个呀,是女儿家出阁前一定要做的事,开了脸就表示你已经长大了,成女人了!”
林察乖顺的坐在凳子上,仰着头看她妈。
“眯上眼睛。”
陈素娥坐在高一点的椅子上,与林察面对面坐着,先是拿膨粉扑在她脸上,然后拿出一根细棉线,两端分别系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上,另一只手拉住中间形成一个交叉的三角,再把棉线紧紧贴在林察脸上,手上一张一弛,使棉线的交叉处一绞一绞把脸上的汗毛一一拔光。
陈素娥一边给林察开脸一边念着老习俗传下来的“贵面歌”:“福筷举一双,开始贵头鬃;第二贵头额,入门有通吃;孝顺得人疼,劳动爱打拼;第三贵目周,消灾添福寿;夫妻手牵手,君子是好逑。第四贵你鼻中鞍,荫你夫君早做官;今夜子婿床中伴,早生贵子心喜欢。第五要贵鼻,夫妻吃百二……赐你富贵万万年,吉时同夫结良缘。
林察脸上汗毛不多且浅,所以并不感觉有多疼。绞完脸往脸上一摸,水煮蛋一样光滑,比起她以前在美容院做的也不遑多让。后来她妈又拿镊子给她修了修眉毛,本来就清丽秀雅的脸变得更加出挑水灵。
不知不觉已到10点,想着明早还要早起梳妆,便赶紧睡了,只是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林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瞬间甜蜜、希望、兴奋、彷徨、害怕……各种各样的情绪同时涌上心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婚前焦虑症,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陈素娥在里间听到女儿翻身的声音,知道这是每个女儿家出嫁前都会有的情况,就到床上挨着她一起睡,安抚她的情绪,林察握着母亲的手靠在她的怀中终于沉沉睡去。
早上一大早母女俩就赶紧起床梳洗好身体,等着罗二姑她闺女过来上妆梳头,罗二姑她闺女名叫罗竹芳,是县城里的一名戏剧演员,经常帮着她妈给新娘梳头挣点小钱。
天刚刚擦亮罗竹芳就到了,她给林察盘了一个精致的发髻,抹上桂花油,鬓边簪了两朵大红绢花,画了时下最流行的妆面,弯弯曲曲的柳叶眉,白白细细的粉底,红红的嘴唇和腮红,不过林察嫌腮红太红,只淡淡地擦了一点点,再衬着那一袭秀雅的旗袍,活脱脱一个仕女画下来的古典美人。
“啧啧啧,真是个漂亮的新娘子!”罗竹芳感叹道。“婶儿你也坐下,我给你也画一个妆。”
“我一个老太婆化什么妆呢。”陈素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谁说您老啊,要是不认识的谁能看出我们是母女俩,还以为您是我姐呢!”林察笑道。
忽然院门大开,黄队长急冲冲跑来。
“亲家,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林察她妈惊讶道。
“出、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