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老老小小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獐子这东西机灵的很,见人就跑,以前就算山里的猎户也很少逮到,建国后山林子里去的人少了,打猎的也没了,村里很多人已经几十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
尤其是小孩子,围着那两头獐子不停地打转转、看稀奇。有几个以前经常跟黄呈一起玩的,仰着小脸儿问他:“黄呈哥哥,这个是你抓的吗?”
“是我和林察姐姐一起抓的。”黄呈答道。
“那下次带我去好不好?”
“不行,山里面太危险了,等你长大了就带你去。”
旁边有人调侃黄老歪:“黄老歪,你儿子胆儿挺大啊!那山里三五个汉子都不敢随便进去,就他和林察两个弱不禁风的就进去把这活物给逮了回来,下次带我们一起啊!”
黄队长拉着一张老脸,道:“可不敢去啊,那里面邪着咧!我跟你说……”说着,就将自己在山里撞见的怪事跟村里人说了一遍。
“你就吹吧,那你儿子他们两个咋没事?”
“不信拉倒,爱信不信!”
这边黄队长正和人絮叨,那边黄呈看到一群小孩儿围在獐子旁边吞口水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他知道现在的年代大家都穷,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吗,吃个鸡蛋就算开荤了,大人还好一点,尤其是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缺了油水。
悄悄把林察拉在一边:“林察,我们能不能分一只给村里的人,反正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村里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好的,我们……”
这话正说到林察心上了,要想在村里立足少不了要跟村民打好关系,一方面村里人过得确实都挺恓惶的,现在她有能力帮一把也算积个善缘;另一方面大家都过着恓惶日子,就你家天天吃好的,久了难免不遭人嫉恨,背不住暗地里使什么幺蛾子。她以后还想经常带着黄呈进山打些野味,改善一下伙食呢。
两人一合计,村里里里外外加起来60来户人呢,一只獐子剔骨取肉剩下来也就五六十斤吧,一家还分不到一斤,不如在家里给做好,一家分上一大碗,也省的挨家挨户的做麻烦。当即找了黄队长一说,作为沙沙湾的生产队长的他对这事也是十分支持,于是站到自家的石磨子上高声一呼:
“大家听我说啊!我家黄呈和人家林察说了,知道大家日子过得紧吧,一年吃不着几口荤腥,要把打来的獐子分一头给咱队上的社员解解馋,等会儿獐子肉炖好了,一家派个代表来打肉啊。”
“好嘞!到底是生产队长的儿子啊!这觉悟就是不一样。”
“人家林察也是难得的好姑娘,谁要是娶了她呀,可真是福气咧!”
“队长,我宰牲畜可是手起刀落,利索的很,我来帮你弄那獐子。”
“我也来打下手……”
众人一起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这边放血割肉,那边烧火煮笋子,旁边小孩子跟过年似的活蹦乱跳。
两只獐子一只分成两半,林察家和黄呈家一家一半,本来两个小的不想分这么清,都说一起吃就得了,可是黄队长坚持,说两家人没亲没戚的,不好太过亲密,外人看见了要说闲话。
另外一只给细细宰了,就着他们带回来的笋子做配做了红烧獐子肉。獐子肉细嫩鲜香,很快院子里就飘起来令人垂涎的肉香味,慢慢散发至整个沙沙湾。不用敲钟拉铃,家家户户就已经拿着大土碗过来了。
黄队长站在大锅前,亲自打菜,用的是那种大汤勺,满满一勺下去就是大半碗,一家一大勺,不多不少。
打到林察的三叔家,林红渠打了一勺还不肯走,梗着脖子还要多打一勺:“我可是林察三叔,能跟旁人一样么?”
“三叔咋了,有本事跟你家林察要去,在我这儿一家一勺,绝对公平公正,大伙儿说对不?”黄队长不吃他那套。
“就是啊,这只是黄呈和林察分给大家的,你要想要多的,自己单独跟林察要去啊!”后面的村民跟着起哄,林红渠见大家都不给他面儿,只好悻悻地走了。
众人都打发走后,黄队长割了一块好肉交给黄呈,让他给村长家送去,之前黄呈那事儿人家村长赵虎生前前后后也是跑了不少路。
黄呈看灶台上还剩两碗肉就说端一碗给林察家送去,林察之前把分得的半边肉提回家就没再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爹跟人家说了些啥。
他爹自然不干,嚷着他自己去送,让他只管往村长家去。黄呈才不管这些,左手提溜着肉,右手端着碗就跑,气的他爹在后头直嚷:养了个倒贴玩意儿。
到了林察家,就看见她坐在门槛上生闷气,一看见他来了,气也不生了,笑盈盈地就迎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他把手上的肉抬给她看:“我爸让我给村长送肉去,我顺道给你送碗肉过来,你这又咋了,是不是我爸跟你说了啥?”
“跟黄叔没关系啦!是我那个三叔,刚跑我家来打秋风,我妈心肠软,让他划了半拉肉回去。”她气呼呼地说道。
“再怎么说也是你三叔,给就给了呗。喏,把这个端进去吧,我去村长家送肉。”他把碗端给她。
“你家独门独户的,自然不知道有些亲戚的厉害。”她接过碗说道,“你等等我啊,我跟你一块儿去。”
赵虎生最近因为帮黄呈的事很是春风得意,走在村里都觉得别人看他比往常要高看一眼,以前不可一世的王虎城终于在他面前低下了高高在上的头颅,所以对来到家里的黄呈和林察格外热情,更别提人家手里还提着两斤上好的獐子肉。
几个人互相客套寒暄了一番,就要告辞,临走时赵村长突然想起交公猪的事,让黄呈跟他爸说一声,让他后天带人到公社交公猪去。
黄队长得到信儿连夜叫人起来给猪喂糠皮精料,趁着最后的时间,让这些猪大爷们好好长长彪。
交公猪也叫任务猪,按照国家的规定,每家每户要交半猪,有些成分不好的家庭则要交一头整猪,每头不得少于130斤,沙沙湾60多户人一共要交30多头猪,这年头人尚且没有吃的,哪有剩余的料来喂猪,况且还要上工挣工分,仅有的时间精力也是先拿来照看自家养的私猪和自留地,所以农民向来对任务猪十分懈怠,有的地方任务猪不够的还要拿农民家的私猪顶上。
沙沙湾的任务猪由队里统一饲养,平时也没什么精力和精料来好生喂养,所以一个个长得瘦不拉几的没什么油水,就指着最后几天喂点好吃的长长彪,只要过了公家秤就算过关了。
交公猪这天正好是3号,是柳树白公社三六九的赶集日。黄队长一大早找了几个人把猪从圈里赶出来,要送到公社的收购站交猪。
林察第一次遇到交公猪,感到十分好奇,便磨着他一起跟了去。猪在前面走,人在后面吆喝;走到半路,隔壁几个小队的公猪都来了,漫山遍野的猪从坡上跑下来,场面一度十分壮观,每个小队的猪身上都拿粉笔做了记号,倒不怕弄混淆。
“叔,别队的猪都赶前面去了,我们要不走快点?”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猪一跑动就容易拉稀,肚子里那点货一拉出来不就少了秤嘛!”黄队长高深莫测的说道。
等他们一行人慢悠悠地来到收购站,已经挤满了十里八乡来交猪的社员,有的条件好的生产队直接用马车拉过来,也有用手推车推来的,他们沙沙村生产队地处偏僻,道路不好,所以基本上都是赶来的,有的猪挣脱绳索到处跑,后面的人跟着到处撵,闹得人仰马翻。
收购站的大门打开了,里面有一个十分宽敞的大栅栏,黄队长抢先一步让人把猪赶了进去,占好了位置。
收购站验等员嘴里叼着根卷烟,腰上别着把剪刀,瞅准一头猪,摸摸后背,用手在猪身上随便压了几下,验看猪肉的等级和有没有“痘症”。
肉分三等,一等肉是肥膘多的;在耳朵上剪一个口子;二等的次一点剪两个口子;三等的猪是最瘦的剪三个口子。等级越高,收购的价格就越好。如果被发现有“痘症”,那这头猪就算白养了。
验完等级之后,还不急着上秤,先把来交猪的社员赶到栅栏外面,然后有一个收购站的工作人员进到栅栏里,拿着根猪倌棍子不停地驱赶栏里的猪,赶得它们满场跑。
这样半个小时后那些肚子里灌了水的猪就承受不住,纷纷拉起稀来,满地都是污秽的粪水;这之后才慢悠悠地赶猪进笼上秤。
站在栅栏外面的社员一个个盯着自家的猪,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自家的多拉了一泡尿,就少了几斤秤。
林察第一次见识到交猪的场面,不禁感叹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啊,这交猪的和收猪的还真是各有各的手段,可是她刚才好像看到自家队里的猪没有像别家的那样又拉又屙的,又看了看黄队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过去悄悄问他:“叔,咱家的猪难道没有灌水?”
“废话,交公猪不灌水那不成傻子了?”黄队长吧嗒一下烟嘴。
“那我看我们家的猪好像没怎么拉呀?”她好奇道。
“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那边墙根盛满潲水的猪槽不?”
“记得。”她还道这收购站还挺有心,知道给人辛苦养的猪喂喂食压压秤。
黄队长瞟了眼四周,凑她耳边悄悄说道:“我跟你说,那槽子里放了巴豆,猪吃了那东西又跑上几圈,能不拉稀吗?所以我赶先进来占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那潲水给倒了,来前我就给猪喂饱了水,等验了等级后又悄悄喂了些药,让它们变得犯困、不爱动弹,你没看刚才别家的猪都跑两圈了,咱家猪才晃悠了半圈嘛!”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林察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