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连日的阴雨终于歇了脚,春阳暖融融的照耀着临安城,杏花开得正浓时谢钊携家眷回到了临安城。

谢霁得知消息时,喜得急忙起身,一时不察袍裾扫落了茶盅,衣袖上溅了茶渍,被伏青死活拽着换上了新袍子,出门一溜烟的直奔闻鹤堂。

父亲当年去福建走马上任的时候,他才三岁,而如今又隔着前世今生这许多不明言说的岁月,他已经不大记得父亲的样貌了。

闻鹤堂里热闹非凡,月牙绣墩儿都坐满了人,丫鬟仆妇们站了一大堆,像花园里的蜂蝶般忙碌却并不杂乱,可见主家妇调、教的极好。

谢老夫人见了谢钊忙拉着他的手左右打量个不停,又问了许多体己话,想起他不日前刚被圣上罢了官,一时之间忍不住眼鼻酸涩,老泪纵横,心疼的什么似的。

谢霁看着屋内的热闹,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脚下踟蹰不前,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亲生父母,于是躲在门外的柱子旁远远看着,不肯进屋去。

谢钊安抚好老夫人,在满堂内环视了一圈,不禁问道:“怎么没见到霁哥儿?”

孙嬷嬷抿嘴一笑,抬手往门外虚虚一指打趣道:“想是怕羞了,藏着不肯进来呢。”

谢钊阔步走出去,往门柱子后面探手一掏,便将藏在柱子后头的小人儿捞在怀里掂了掂,朗声笑道:“比先前沉了不少。”

谢霁视野蓦然开阔起来,他微微转头一瞧,一位样貌俊极的男人赫然在目,那人有一双含威不露的金丝丹凤眼,目光湛亮若有棱,足以照映一世英豪,鼻若悬胆,口若含珠,身材昂藏,凤姿龙章。有武人的英武果敢,亦有文人的倜傥洒脱,面上丝毫不见被罢官的抑郁寡欢。

谢霁暗道一声好样貌,却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霁儿想不想爹爹?”男人低声问道。

谢霁一时语塞,怎么也答不出个想字,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伏青在一旁凑趣道:“小主子自然是想的,听说二爷回来了,忙急着跑了来,连外氅都顾不得披。”

谢霁:“……”

谢钊听罢哈哈大笑道:“为父见吾儿之心也是如此急切,快来见过你母亲,她心里十分挂念你。”

谢霁到屋里后,被塞到一个妇人的怀中。

“我就说这小子一定是全须全尾的在家吧。”谢钊语调里有几分轻快的得意。

谢霁鼻间蓦然荡起一抹令人十分舒心的香气,他抬眸一看,是一个绝美的妇人正爱怜的看着他,其容色之盛平生未见。

一声“娘亲”哽在喉间,谢霁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阵潮湿,杨氏抱着他直落眼泪。恍然又意识到老夫人在屋里,便强忍着心中怜意,忙用帕子拭掉眼泪,将谢霁抱得更紧了些。

老夫人冷眼瞧着,撇撇嘴没有说话。她也不是对杨氏有意见,只是长成这副模样,先被没入教坊司又被兀目人掳走过,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老二从兀目人手里把她抢过来,到南奔归齐,不过区区月余就有了身孕,还是太巧了些。

不过,既然过继这事儿上到已经过世的老太傅,下到则钊二兄弟都不同意,那就算了。老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晃眼自己也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

老夫人顾念小孙子谢钊舟车劳顿的赶路,这厢见也见了,遂命他们夫妇回房休息整顿,摆摆手叫众人散了,只说晚上家里摆宴给谢钊夫妇接风洗尘。

谢钊抄起谢霁往怀里一抱,与杨氏一同回了二房的院子。

晚宴前,谢则叫走了谢钊,杨氏带领众仆妇一同归置从福建带回来的行李。

谢霁坐在旁边的榻子上,本来还算宽阔的地方堆满了来自杨氏的母爱。从时兴吃食到鞋袜衣帽,又到幼儿喜欢的诸多新奇玩意儿,每掏一样就问他喜不喜欢?

他终其两辈子也没被人如此放在心上过,说不感动是假的。从而他也知晓了,亲子与嗣子的区别。

临安侯夫人便不会如此对他,诚然前世他在临安侯府的那些年过得是衣食无忧,可再多的就没有了。

也没人会抱着他心疼的掉眼泪,所以今天他也眼眶酸酸的。

他有娘了。

这比什么都令人开心。

杨氏命仆妇将给谢霁的东西送到谢霁的房里去,一转眼就听到隔壁的小套间里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啼哭。

谢霁往套间里望了一眼,杨氏摸了摸他的发顶道:“约摸是珠珠和煦哥儿醒了在打架,你做兄长的去拦一拦。”

谢霁点了点头,绕过锦画屏风穿过阁门果然看到两张小床,一床一个胖娃娃。不过不是在打架,而是穿不好衣裳急的。两张小脸都红扑扑、肉嘟嘟的,像熟透的红苹果一样十分娇俏可爱。

两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见谢霁进来,也不急着命嬷嬷伺候了,只噙着泪眼巴巴的望着他道:“你是谁?”

扎着一绺朝天揪的小小姑娘好奇的问:“你是我哥哥嘛?”

另一个床、上的胖娃娃不干了,噘着嘴巴反驳道:“我才是你哥哥!”

谢霁倚在门框上失了脸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蛙噪的夏天,八九岁的小姑娘扒着临安侯府的门框大声哭道:“哥哥,哥哥,我要我哥哥。”

临安侯府的仆妇死死往外拖她道:“那是临安侯府的世子,金尊玉贵,怎么会是你哥哥?!”

侯夫人冷漠的看着他说道:“谢霁,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

谢煦将珠珠劝走哭着说:“我也是你哥哥,我会疼你的,咱们不稀罕他了。”

徒留地上一堆剪碎的香囊破布,那是珠珠为了给他送一个香囊,给阖族的堂兄弟们每人都绣了一个,却只有他的最精致。可还是被临安侯府的大小姐谢妍剪碎了,只闲闲的说了一句:“什么破烂儿都能进临安侯府吗?”

至此,珠珠再也没找过他,直到临安侯府大小姐谢妍及笄礼那年,全族都来祝贺,哪怕是东西两府早已分家另过,侯夫人还是特意请了珠珠来,只不过那又是一场算计。

临安侯府不愿将女儿嫁给当时失势的三皇子,便行了桃代李僵之法算计了珠珠的婚事。宴席上,只有珠珠和三皇子的酒里被下了药。

后来,众人发现时,为时已晚,生米煮成熟饭,珠珠反被侯夫人指责不检点,小小年纪满腹心机去抢堂姐的未婚夫。珠珠脸色煞白的看着他哭着说道:“哥哥我没有,不是我。”

谢妍也不失时机的大病一场,借机退了婚事。

后来朝堂风起云涌,最不得势的皇子反而承了大统,转头却将临安侯唯一的女儿迎为皇后,只将珠珠册封贵妃。

新帝大婚的那天,他作为皇后娘娘唯一的兄长,是去宫中参加了喜宴的。他借机去看了珠珠一眼,珠珠已瘦的皮包骨头,只有身怀六甲的肚子是大大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少女时的灵动,形容枯槁。

他不忍心看她如此,将偷偷带进来的一大叠银票放在她手中,给了她联系他的方式。

珠珠并未去接那些银票,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珠珠,我是你的兄长。”所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以来找我啊。

珠珠停下脚步,苦笑道:“谢霁,你是来示威的吗?我的兄长?我的兄长早被人害死了,你是哪个?”

她说的是谢煦,她的双胞胎哥哥,在淮北的一条河里游泳淹死了。

三个月后,珠珠诞下新帝唯一的儿子,幽居嘉阳宫三年后,郁郁而终。

早在珠珠亡故的前一年,新帝兴师动众的在嘉阳宫栽了满院的梨花,盖因珠珠自嫁给他后露出了唯一的一次浅笑,是因为初春的那一树梨花。

“喂,你哭什么?”小小姑娘穿着红绫袄歪着脑袋打量他好奇的问道,“跟爹爹生的如此像,你一定是我哥哥吧。”小小姑娘掰着手指分析道。

你的哥哥……我配吗?谢霁甩甩头自嘲的叹了一口气,纵然他从没算计过她,出事后袖手旁观的自己已经失去了成为她兄长的资格。

忽然,他手心一暖,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蜷缩在他怀里,喵喵……喵喵的叫。

“给哥哥玩我的花猫,它可乖了。”小小姑娘展颜一笑,让人甜到心里,“玩了花猫就不许哭鼻子了。”

谢霁破涕而笑,抬眸问道:“你刚刚为何哭闹?”

小小姑娘赧然一笑道:“珠珠想快点见到哥哥。”

“那是我的花猫。”还在床、上与开裆裤奋战的胖娃娃急了,“那是我的哥哥,我的。”

两个小家伙无论什么都得争一争,通常情况下是珠珠胜。

他前世没有跟这对龙凤胎相处的经验,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他拿出自己编了许多久的蝈蝈送给他们,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也能令这对龙凤胎寻出细微差别来,从来都觉得对方手里的才是最好的。

看着他们生龙活虎的玩耍打闹,他觉得世间最幸福的事儿莫过于此吧。原来这才是他本应该过的生活。

谢霁在心底暗暗发誓,这辈子他一定守护好弟弟妹妹,还有父亲母亲,无论代价是什么。

晚宴席间的热闹自不必说,谢钊打量了谢霁一番恍然大悟,长子已经又长了三岁,不是三年前的三岁,是六岁了,到了该启蒙读书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也可能是甲流,也可能是二阳,总之难受炸了。头很痛,持续低烧好几天了。

但!作者君是个坚强的狗子,地球不炸我不炸,努力更新,选了一个嗯……无法言说的题材,无他,很想写。

其实开文前就想去古言还是古穿,我一寻思我一正经文科生高中就没学过物理化了,我也搞不来太尖端的科技,就苟在古言吧,发完文才发现,古穿吃科举,古言吃娇软,啊这……问题不大,继续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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