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芬带着女儿来京州整牙。
女儿的牙齿长得不齐,笑起来不好看。上次带她去补牙时,就被医生说上面有颗牙无法咬合,需要做矫正。
牙齿成了第二个门面,女儿班级里的同学有好些个都做了整牙,王丽芬也不甘落后。怕维州医生技术不过关,干脆带了女儿来京州的口腔医院。估计要个一两万,但牙齿是需要投资的。
挂了是下午的号,王丽芬一早就带着女儿坐高铁过来了。想起了宁清在京州,她们有加了微信,偶尔也会在微信上聊两句。想起今年也没见到过她,于是便问了她是否有空一起吃午饭。
宁清一口答应了,还主动定了吃饭的地方,把地址发给了她。
王丽芬本想从火车站直接打的到吃饭点的,带着女儿,她却坐了地铁。其实她也不会坐这的地铁,有意让女儿用手机帮她查了线路,再主动问了工作人员如何购票,过了闸机口后,两人根据指示牌找到了地铁,中间还换乘了一次。
她是个大人了,做这一切时,心中都带着未知的恐惧。但她要让女儿拥有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带着感受下大城市的节奏,见见世面。
下了地铁口,再跟着手机导航走了几百米,就到了餐厅门口。这么冷的天,宁清还特地站在了门口等她们。
“笑笑,来,叫姐姐。”
小女孩害羞地喊了声姐姐好,宁清笑着应了,再拉过她的手,带她走进了餐厅。
“这是上初中了吧?”宁清把菜单递给了笑笑,“想吃什么甜点呀?”
“对,把她送到了城里最好的一所初中,就希望她能努力考上一中呢。笑笑,你知道吗?这位姐姐就是一中毕业的,你得跟多她学习。”
当年拆迁后,家里只要了一套房给公婆住,剩下的拿了钱,全家人再贴了些,在城里买了套小户型的房子。早两年,又把那套房子卖了,买到了女儿初中的学区房。
现在,在城里有房,女儿上了最好的初中,王丽芬心中是十分骄傲的。从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到了维州,有如今的日子,全靠了她的个人努力。至于她靠什么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这不重要,她已经对得起自己和女儿了。
“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嘛。”宁清看着笑笑翻着菜单时的略显拘谨,主动问了,“不知道什么好吃吗?要不要我帮你点?”
宁清想起了她小时候,第一次去西餐厅,是跟着一阔绰亲戚,她不知道什么是牛排的几分熟,看着周围人熟练地用刀叉,她都怕出了丑,吃东西都小心翼翼,怕被人嘲笑。
所以她特别能理解对面的小孩,也觉得,如果她以后有孩子,会带孩子见更多世面,也更会教孩子,面对不同场面如何表现得落落大方。这些,都是她后来自己学会的。
“姐姐,什么叫巴斯克蛋糕?”
“就是,口感很绵密的芝士蛋糕。”
“是原味好吃,还是抹茶的好吃?”
“都点一份,你尝尝差别。”
王丽芬拦住了宁清,“给她点一份就好了。”
“没事,我们这三个人呢。笑笑,再选两个你爱吃的甜点。”
王丽芬心中一暖,对她女儿这么好,就是在对她好,“工作怎么样,忙不忙啊?”
“还好,不是很忙。”
今天是周六,赵昕远有点忙,还要赶去工作会,创业者实际上没什么工作日与休息日的区分。他昨晚睡在了她那里,早上醒来后还要把赖床的她拉起来,被他弄得回笼觉也睡不着了。她干脆拿了电脑陪他去加班,在他办公室里,他还给她弄了个显示屏接上,方便她工作。
宁清化妆了,打扮得还挺好看。在风月场呆惯的王丽芬,在男女事上,第六感都格外敏锐。明显,宁清有女人味了,眉眼间看到了风情。
王丽芬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从没觉得是刺探隐私,直接问了,“有男朋友了?”
宁清惊讶,她这是随口一问,还是发现了什么,但她怎么知道呢?
此时服务生上了菜,她点了沙拉、牛排、油封鸭、烩饭、意面这一类,满满地摆了一桌,都可分食。笑笑一脸兴奋地拿着叉子尝着每道菜,手边还是王丽芬的手机,压根就不想知道她们大人在谈什么。
纠结了下,宁清还是跟王丽芬说出了口,“我又跟他在一起了。”
不用说人名,王丽芬都知道是谁。她是宁清的青春期里可以谈论爱情的人,年龄相差不大,她没有大人的严肃。王丽芬在男女关系上,从不是个简单的人,兴许是她从未有过被人珍重的青春期,听着少女心事,觉得很单纯,也很有意思。
也见证了宁清的分手,那天,蒋月挤着去找她,麻烦她来家里陪着女儿。宁清一直在哭。王丽芬像抱女儿一样抱着她,跟她说,做了就不要后悔,再伤心,也不要后悔。
王丽芬没有问怎么在一起的,被她教着从不后悔的人,一直在向前走着。一个人在京州工作、慢慢扎根。选择回头,一定是爱。
“你有把以前的事,跟他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
“从不觉得他对不起你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不是跟他谈恋爱,没有他家人帮忙,我爸那事,得进去两三年。”
当初一同与宁国涛合伙干的,就结结实实在里面蹲了两年,后面在里面有争取了减刑。虽有了他家的帮忙,还是赔了钱给合伙人的家里。这事过后,宁国涛还颇为仗义,每个月都带着那人的老婆孩子,开着车,一二百公里的路程,去探监,还要给狱警塞钱。每一趟去,算上路费,都要花个千把块。明明当初都用钱摆平了,为了这事,蒋月又是一顿数落,吵起架来骂他你是不是跟人老婆有一腿?
恨他吗?她有什么资格恨呢?
好处是不能两头占的。
“如果以后要结婚,就一定要面对以前的事。”王丽芬对他人情感问题一贯冷静而现实,“我建议你,与其让他被告知,不如你先跟他说。”
宁清摇头,笑了笑,“我没想到那么远。”
看着她当鸵鸟,王丽芬也无话可说,她从不操心别人感情。这也就是宁清的性格,太清高了。是不是读书读多了,都有这个毛病?
清贫后面跟着的就是穷酸,穷酸不就是自尊心太高吗?
如果是她,对方有那样的家庭背景,一定会死抓着不放,就算要脱层皮,那也要捞够了才放手。
她当年的狠劲,去哪了?
宁清不想谈感情的事,看到王丽芬,就想起了在维州时,李慧跟她说的事。当初她虽那么回了李慧,但那几年,家中接连走霉运时,她真有怀疑过,是不是当年她做得太过分了?
“夏丹你还记得吗?上次回家听人说,她得癌症了。”
“然后呢?”
“在极偶尔的时候,我会想,我有没有做错?”
“得了吧你。”王丽芬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这个小姑娘,真的需要被骂醒,想什么东西呢?
“你以为她离开一中后,会过得很差吗?人家还是编制,旱涝保收的。一个走过快捷通道的女人,你以为她会习惯脚踏实地?这个社会上,她这种人才吃香混得好。你吃了饭有闲心操心别人,不如心疼自己呢。”
宁清习惯了她说话的冲,知道她在开导自己,笑了,“好啦,我说了是极偶尔,我哪里会犯贱去心疼欺负过我的人?”
“你知道就好。”
见了故人,一顿饭吃得颇为开心。抹茶蛋糕被笑笑一人全部吃光了,见她喜欢,宁清又下单让打包了一份。
吃完饭,刚走出餐厅时,赵昕远就来接她了。下午两人约了看电影,电影院就在这附近。看了下时间,果然快开场了。
宁清向王丽芬介绍了赵昕远,说这是我男朋友。简单寒暄后,两人又陪着这母女俩等待出租车,待她们上了车后,才走去电影院。
路上赵昕远还风凉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是你朋友呢。
程帆开了一下午的会,回了办公室,站在窗前点了根烟提神。
他抽完克制住拿第二根的冲动,坐回座位时拿起手机才发现刚刚开会时的未接电话,是宁真。
这位嫂嫂是个厉害角色,年轻时是个大美女,嫁进赵家后还真有能耐站住了脚跟,这不容易。
当年赵泽诚为了她,放弃了平步青云的机会。
赵泽诚当年被老领导的女儿相中了,在旁人看来非常好的机会,他却拒绝了。
当然,可以传作笑谈是因为爱情,谁年轻时没有过爱?但也是利弊权衡的结果,老领导女儿脾气骄纵,上门女婿是不好当的。赵家也不差,没必要为了比别人快几步而把自己给搭进去。
程帆回拨了电话,“嫂嫂,我刚刚下午在开会,没接到电话。好久没联络了,您有何指教?”
宁真笑了,“对你,我哪敢有什么指教?
程帆从前边的一打文件里抽了一份翻开看,“上次哥来,他还说着咱们过年要好好聚一聚呢。”
“是啊,他离开京州后,见面都少了。不过这走了一个,不又去了一个吗?哎,我这儿子,去了都快三个月了,连趟家都没回过。”
“昕远这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得很,而且现在年轻人休息时都喜欢躺着不动。”
“哎,我也不敢明着催。不过他这元旦都不回家过节了,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程帆翻了页文件,随口应付道,“这不是有了女朋友,假期要陪女朋友嘛。春节回去不就行了吗?”
他拿着笔将一个数字划出,扔到了右边,这是要被退回的方案,才发现电话那头一直沉默着,看了眼手机,正在通话中。
“他有女朋友了?你见过?”
可能赵昕远没跟他妈讲,但至于这么个反应吗?
程帆懒得细说,“应该吧,他这个年纪谈恋爱不很正常吗?”
宁真挂了电话,来到客厅,李老太坐在沙发上听戏,电视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是一出《四郎探母》。
如果一个人,好几年都不曾有过恋爱的痕迹。去了京州,才三个月,就有了女朋友。那人是谁?还需要问吗?
今晚有饭局,过节的档口,元旦前的每一天,行程都排满了。她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件事。
她又要怎么处理呢?
她不知道。
那一天,宁国涛问她,你当年也是跟我女儿一样的出身,你何必瞧不起她。
多么幼稚的问题,但也是个好问题。
宁国涛油滑是一方面,幼稚是另一方面。不幼稚,不至于一把年纪混成这样。搞所谓人脉到今天,都不知道,等价交换是基础。
宁真决定节前暂放这个问题,换了衣服去参加饭局。
却没想到,结束完饭局,出来时看到了宁国涛。他穿这工作服,手中的推车上是叠满的脏盘子。不该走这条客人通道,不小心撞了人正在给人道歉。
她走上了前,“你怎么在这?”
宁国涛最近没什么生意,之前老板说要介绍运货的,也黄了。老板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过年前还要再去催帐。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闲在家里也心急,他这辈子准点打卡的班都没上过,却跑来着端盘子,结束后再开车运两趟泔水,心里虽觉得丢人,但一晚上也有三百,总比没有好。
他没好气,“在这工作呗,不然跑来吃饭啊?”
散场后,电影太过精彩,两人吃饭时都在讨论着这部片子和导演风格,再由此衍生到若干话题。
吃完饭,赵昕远提着她消食,他今晚有会,散完步跟她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这个热爱开会的工作狂还抱怨了句,烦死,不想工作了。
囊中羞涩的宁清又不能跟他说,我养你吧。
看着暴躁的男朋友,她脑抽了突然来了句,“要不今晚我去你家?你家就在附近是吧?”
“对啊,再往前走一公里就是。”
赵昕远也没任何表示,继续提着她往前走,若无其事地聊些其他话题,以堵塞她可能冒出的还是想回自己家的念头。
宁清跟着他走进小区,刷了门禁后进了电梯,再跟在他身后进了门。他把灰色棉拖给了她,自己穿了夏天的凉拖。
家里就两双鞋的极简作风体现在了他的室内布置上,客厅里就一张长桌,靠窗处放了个划船机。
第一次进入他的空间,宁清有些不敢乱碰,随着他走到客厅,还以为他要带着她看一圈房子,却没想到他转身就把她抱起放在了桌子上,站在了她的腿间。
她的手挂在他的肩上,他并不亲她,也无任何动作,“你怎么了啊?我跟你回来还不高兴了?”
“你上次拒绝了我,说实话,我心里不痛快。但我知道,我要耐心,等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信心,等你愿意走出这一步。”他认真地看着她,“清清,谢谢你,我很开心。”
记忆深处有着彼此最爱时的浓度与她毫无保留的热烈爱意,他又怎会没有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你知道吗?我恨过你,恨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真想报复你,让你哭,让你疼。”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描摹着他的轮廓,“那现在还恨吗?”
“如果我说还恨呢?”
“恨我不重要,只要还爱我就好。”
“那你呢?还能给满了吗?”
刚刚被他抱起时,外套拉链都已经松开,她拉着他的手,放到左侧锁骨下,隔着一层柔软的羊绒,穿的是他的毛衣,“这里,从来都是你的。”
“有空过吗?”
真是刁钻的问题,她轻笑着反问,“你呢?”
“以为空过,想填满它。我曾以为,用成功和金钱,就能塞满它。”
“塞满了吗?”
“塞满那一刻,就又空了。做过很多事来证明自己,却是为了逃避做真正想做的。”
掌中是她的心跳,“告诉我,这里有没有空过?”
“试图空一点时,只会更多。”
静谧的氛围里,毫无征兆,赵昕远突然就捧着她的脸,开始吻她,激烈到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她也不甘示弱,抱着他的头,回吻着,双腿勾到了他的腰间,要他离她更近些。
当她口袋中的手机再三震动时,她拍打着他的肩,让他放开她,她要接电话。
赵昕远不情不愿地埋在了她的脖颈间,“赶紧接。”
宁清看了手机是她爸,是个微信电话,看来没什么急事。
他又抱着她不肯放,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反应,不敢乱动,只能就在他怀里接了电话,“喂,爸?”
对方并不说话,她又看了眼屏幕,信号挺好的啊。
“清清,爸爸对不起你。”
是浓重的鼻音,话没说完,就在吸着鼻涕。她爸这是喝多了,往事浮上心头,借着酒精才会哭。这种情况之前有发生过,第二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再不提伤心事。
宁清推了赵昕远的肩,要他放开,这通电话不能在他面前打。
“我不该让你,当年跟他......”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酒嗝,宁清从桌上跳下来,快步往阳台走去。
赵昕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慌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