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丹也发现了李慧的情绪不对劲,晚自习时还在恹恹地趴着,眼圈泛红,就把她喊了出来。
李慧的家境和成绩都挺好,长得白净,说话柔声细语。性格和沟通能力都挺好,班级里的一些事交由她让人放心。这样乖巧的女孩子无疑是讨人喜欢的,虽是师生,但两人时常聊天开玩笑,倒像是朋友。
夏丹摸着李慧的马尾,“怎么了?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李慧摇了摇头。
从小学到初中,她都在城里最好的学校上的,讨老师喜欢,在班级里人缘也颇好。哪里见过这么粗俗的女同学?什么时候又被人这么骂过。难道乡下来的学生就是这样没素质吗?爸爸妈妈若是知道了她在学校被人骂贱,肯定要来找班主任。
她是个女孩子,气到不行,哪能忍住不哭?被夏丹这关心的一问,她眼圈又红了泪要溢出。
夏丹轻拍了她的肩,耐心地哄着,“还是谁欺负你了?跟老师说。”
李慧到底是真难受,还掺着愤怒,谁被人骂了贱不想骂回去?
面对亦师亦友的夏丹,她面带难堪地开了口,“就今天体育课,我去了书店,遇到了宁清,我就上前跟她打了招呼。”
“嗯?”
“我就想到赵昕远跟她是朋友,我想着她物理化学挺好的,跟她说,希望我们一起做朋友,我还能向她请教下物化,一起好好学习。”李慧说到这,又忍不住微微抽泣,“她就说不想跟我们做朋友,还觉得我跟赵昕远关系很近,说我很......很贱。”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么来骂我。”李慧噙着泪抬头看着夏丹,“我跟赵昕远就同学关系,真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要这么说我。”
夏丹听到那个名字就心生反感,之前只觉得这是个沉默的刺头,但万万没想到,她还能这么直接骂人。
李慧这个女孩子,平日里连一句脏话都不说。在这些“他妈的”随口就来当流行用语的高中生中,她绝不是会口出恶言的人。
“然后呢,她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就走了。”
夏丹安慰着李慧,“她有病你跟她计较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你犯得着影响心情,还耽误学习吗?这事交给我,你进去上自习去吧。”
李慧一着急,拉住了夏丹,“您能不能当不知道这件事,这事怪我,主动上去跟她说了话。这事过了也就过了,毕竟是我俩之间的矛盾,也没影响到其他人。我真的没事的。”
“你从现在开始,不要想这件事了,去写数学作业吧。”夏丹推着她一同进了教室,坐在讲台上,拿出给学生布置的阅读理解开始掐着点做。
夏丹花了半小时不到做完了四篇阅读理解,对完答案,错了一道,这是个陷阱题,拿着红笔在原文中涂涂画画。
完成这一切,她依次找了两个学生到教室外谈心了一番,再回了教室,走到宁清的座位前,用指节轻敲了桌面,示意了跟她出去。
宁清笔下的数学题刚好做了一半,她用笔将算出的中间结果圈出,回来不至于再从头做一遍。被打断了十分不爽,不悦地跟着夏丹走到了教室外边。
夏丹双手插胸,“你跟李慧,到底怎么回事?”
宁清脑子里还正是那道数学题,在想刚刚得出的中间值应该如何被使用,忽然听到了这句话,她都产生了错觉。
这是在高中吧?
要不是那道难解的数学题,她都要误以为这是在幼儿园了。被骂了一句就要告老师,那个谁吃饭是不是得喊妈妈过来喂奶,拉屎要老师帮忙脱裤子?
“没怎么回事。”宁清不喜欢解释,特别是面对夏丹,一个对自己有偏见的人,解释自我都是浪费口水。
夏丹听到她这反应就来气,“为什么要那么骂她?骂一个女孩子贱,你嘴巴能放干净点吗?”
看着这个女孩子又是低着头不出声,“你说话啊,骂人会骂,现在哑巴了?”
宁清手紧握着拳,刚长出来的指甲还没来得及剪,被紧紧扣着的手掌估计都要泛白,“她可以骂回来啊。”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能把贱字挂嘴边?读了这么多书,沟通不顺就要这么骂人吗?你爸妈就这么教你的?”
宁清原本想忍的,听到了最后一句,她抬了头看夏丹,“对啊,我爸妈就这么教我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这是宁清第一次跟她这么顶嘴,夏丹当老师这么几年,从不怕学生跟她顶嘴。
比起同办公室柔柔弱弱、被学生顶嘴了都要回办公室偷哭的女老师们,她最擅长整治学生,曾经把一个跟她对着干的男生弄到回家呆了一个礼拜。这样学生才会怕她,才会学好。比起那些辛苦备课、上课总拓展一大堆语法句式的英语老师,夏丹教学上不那么努力,也照样出成绩。
宁清听出了夏丹口中的威胁意味,她也知道夏丹的手段,能利用那么一点权力,把她搞到在全班同学面前难堪都算小的。
这个女孩再次沉默,没有选择继续顶嘴,夏丹压抑着不快,这是件小事,也不能批评过了头,“这样发生言语冲突、骂人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看到。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而不是在同学关系上,知道吗?”
爸爸跟她说,被人欺负了就要还回去,没能力还手时,就忍着当王八,等有机会了一定要踩死对方。你读了那么多历史书不知道吗?韩信都能受□□之辱,能混出头的,大多是能屈能伸的流氓。杀了韩信的,自然是个更大的流氓。
第二个学期,宁清已经不会为被夏丹骂而伤心了。
被愤怒刺激的大脑无比活跃,她回去后就把那道颇有难度的数学题给做了出来。下课都没休息,一口气把物理和化学的卷子都给刷了。
把所有作业都写完时,竟然还有半小时晚自习才结束,她从书桌里想摸本薄点的书方便藏在考卷底下偷看时,随着她捣鼓翻找的动作,一本书从书桌里掉落。
她弯腰将书拿了起来,看到了书名,就扔在了旁边的纸箱里。书桌空间小,他们都会买小箱子放在座位底下,放些使用频率低的书,或是平时攒下来复习时会用到的考卷。
纸箱里还有几袋巧克力,今天上晚自习前被放在她桌上的,她问了徐晨,是不是他给的。徐晨看了眼,说没有,我也没吃过这种巧克力啊,国外的吗?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包装的巧克力,一块块的直接被装进了透明袋子里,封口是一个可爱的丝带蝴蝶结,一袋只不过十来块。有原味的,有夹杂着坚果碎的,包装上是她不认识的单词。
徐晨说不是他,那就是另一个人给的。
宁清挺想吃的,她对巧克力的认知就是德芙,乡下超市里还没得卖。上次妈妈给她买了盒德芙,她每天只舍得吃一块,心情特别好或特别不好时吃两块。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她故意墨迹,想等到人都走光了,再把书和巧克力还给赵昕远。
没想到那个人也墨迹,迟迟不走。
赵昕远在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他回家不看书了,见她不走,还要见鬼收拾两张考卷放在书包里来拖延时间。
他就想问她,你这两天为什么不跟我讲话。或者跟她走出去时,他可以无意地问她,这周日还去书店吗?
结果她却先来找他了,手里拿着书和巧克力。
他忍不住先嘴贱,“要换书才知道来找我吗?这个巧克力很好吃的。”
在做英语阅读理解时,有过一篇文章,介绍了fact checking的基本概念和应用场景的举例。
但如果不是他说,李慧怎么会知道她和他周末去了医院?幸亏他有底线,没有说她去干了什么。
宁清把书和巧克力放在他桌上,“不要给我下一本了。”
“为什么?不喜欢看了吗?”赵昕远问,“我家还有别的原版书,给你换本吧。”
“不需要。”
“发生什么事了?”赵昕远觉得她不对劲,说话做事又回到了一开始那样与他的泾渭分明,“心情不好吗?”
看着他走近她,问她怎么了,宁清就突如其来的很委屈。与他成为朋友前,遭受这些对待时,她都能忍受,并没有诉说的欲望。
让人同情是件很丢脸的事。
“不用,我有需要可以去书店自己买。我不喜欢吃巧克力,你留着自己吃吧。”
见她说完就掉头,赵昕远下意识拉了她的手,“你有事可以跟我说。”
“别碰我。”宁清甩开了他的手。
“昕远,走了吗?”李慧背着书包走到教室后边,看到了赵昕远桌上的巧克力。
这是赵昕远的爸爸去瑞士出差带回来给儿子吃的,带的不多,宁阿姨送他们上学时,给了一袋她尝。
为数不多的巧克力,赵昕远就几乎全拿给了宁清。
宁清看到李慧就没好气,骂她一句贱,都要告了老师,让夏丹来骂她一顿,有这本事,为什么不直接自己骂回来还能解气呢?
“我跟他在讲话,没人教过你不要打断别人说话吗?”
李慧很想说,你是不是有病?夏丹都说你有病,但赵昕远在这,“我只是要跟他一起回去,问他一句而已。如果打扰了你,我道歉。”
今天是李慧妈妈来接他们下自习,赵昕远对李慧说,“你先回去吧。”
“那你怎么回去?”
宁清懒得再待下去听他们的对话,反正东西都还给了赵昕远,转身往前走。
“这是我的事。”
李慧看着面容颇为严肃的赵昕远对她说这句话时,心中一凛,他很少如此严肃,因为没什么事值得他认真。
宁清走出去时遇到了回来拿作业的徐晨,他匆忙地把放在桌上未带回去的物理考卷塞进书包,他最近用功到白天都在犯困。
“诶,宁姐,等着我。”徐晨喊住了宁清,教室里就没几个人,赵昕远和李慧在后边,宁清正往教室门口走去,“我电瓶车就在底下,我送你到宿舍吧。”
徐晨收拾好了书包追上宁清时,她都走到了楼梯口,“今天那谁找你,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宁清又成了刀枪不入,刚刚那一瞬的委屈,像是幻像。
徐晨挠了挠头,“好吧,我还以为李慧和赵昕远合伙欺负你了呢。”
“关他什么事?”宁清苦笑,“你这想象力,学理科都可惜了。”
“好吧,他没欺负你,他是你朋友啊?”徐晨知道宁清朋友很少,几乎就只有他和赵婷,“经常见他和你打招呼呢。”
“打个招呼就是朋友了啊?”宁清语带讽刺,“那你对朋友的标准还真低。”
“那你对朋友的要求是什么?”
“没要求。”宁清懒得想这个问题。
“那他算不算你朋友?”
“不知道。”
“好吧,其实我觉得,这类尖子生,心里傲着呢,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成绩一般的。”徐晨认为自己说的没错,比如李慧,要么跟成绩好的玩,要么跟捧着她的人玩。比如赵昕远,看着没架子还经常组织打球,但根本不与人交心。说到底,都挺自私的。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别人仇富,你这还仇成绩好的啊。”宁清开着玩笑,虽然内心并不想笑,“你管他们怎么想的,自己玩自己的不就行了吗?”
两人走到了走到了一楼,徐晨拿出电瓶车钥匙,“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啊。”宁清莫名其妙,“这一路上都是人,我走路都要比电瓶车来的快。”
“好吧,那我走了啊。”
“嗯。”
出校门的路上也都是人,以往他一听到下课铃声就往外跑,到了车棚推了车,趁着人少,电瓶车一路飞快行驶到校门口。
徐晨以龟速骑行着,出了校门往右转了走时,这一排停满了车,都是走读生的家长。他看到了李慧,她妈妈接过她身上的书包。徐晨在加速骑行前,听到了句,“昕远呢?”
李慧上了车,“他说自己回去。”
刘娟没发动车,“他自己怎么回去?”
“妈,你能别问了吗?”
当看到赵昕远眼中藏着的对她不耐烦的表情时,李慧今天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再也不能骗自己,他是有可能喜欢她的。
喜欢赵昕远,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第一眼见他,是与父母去他家做客。
他们家的客厅很大,他坐在地毯上,安静地拼着乐高。神情专注着摆弄着手上的积木,阳光洒在他的手上,修长而白皙。
他聪明极了,人很有修养。说话做事皆有分寸,甚至与人保持着距离感。
李慧觉得这就是她的理想型,而他们高一就是同学,她的时间与机会很多。她自己也并不差,家庭条件好,学习好,长得也不差,况且宁阿姨很喜欢她。
她始终无法理解,赵昕远为什么会对那么一个野蛮粗俗奇怪的女孩格外偏袒。也许,是新奇感,没见过这样的乡下女生,把没教养当与众不同。
“我不把他接回去,怎么跟他妈妈交代?”刘娟看着女儿红了眼睛,眼泪就要往下流,“你怎么说哭就哭了?”
“他让我走,不要管他的事,我能说什么?”
“那你哭什么啊?”刘娟拿了纸巾递给女儿,“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你就委屈了?”
看着女儿点头,刘娟叹气,“哎,你别这么脆弱啊,他就这么一说。等等吧,不行我打电话给他妈。”
“妈,我们走吧。他都说不要让我们管他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等他?”
“他是你宁阿姨的儿子,我们能不管他吗?”刘娟帮着女儿擦了眼泪,见她情绪稳定了,跟她谈心,“小慧,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你不能让喜欢这件事影响你的情绪,还耽误了你的学习。”
“宁阿姨宁阿姨,你为什么总是要提她?”
平日里夫妻俩从不避讳在女儿面前谈论工作上的人脉与各类算计,包括跟女儿聊天,刘娟都会与她说利弊关系,“我们要与他家打好交道,我今年升迁换岗,都是宁阿姨在帮忙。你跟她儿子是同学,我们帮忙顾着点昕远,他有什么事你知道了跟宁阿姨说,让她更放心,这是你能做的。”
“处好这个关系,不仅对我们家,甚至对你今后的前途,都有巨大好处。你要理解妈妈的苦心,就算他不喜欢你,你都要跟他好好做朋友。”刘娟将被女儿眼泪打湿的刘海捋到了一旁,“好了,别哭了,听说他妈妈暑假会带他去美国游学,你想不想去玩一圈?”
宁清从教学楼出来,准备往宿舍楼走去,在最北边。
可还没走几步,就有人走到了她的旁边,问了她,“原来在你心中,我根本不算你朋友。”
“那你对朋友到底是什么标准?”
宁清停下脚步转头看他,这闪烁的路灯一个月了学校都没维修,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一片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