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了,爸妈依旧没有回来。今天去养鸡棚时听见了小鸡的叫声,他们可能会睡在那,晚上是一定要有人在守夜看门的。
宁清没有打电话问,怕打扰他们。在家呆着也心烦意乱,她换了运动鞋,带上了钥匙,准备出门跑步。
开了门,清冷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她冻得跺了跺脚。当快走到李老太家门口时,余光看到树下有个人影,又看了眼她家厨房,正灯火通明。
这大晚上的,宁清突然害怕,听妈妈说过,有看到过李老太鬼鬼祟祟地在三更半夜时拿了黄纸在树下烧,非清明非忌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
她吓得从快走变成了跑,结果后边的影子还跟了上来,她跑得更快了。
“你跑什么?”赵昕远嫌屋里热,出来透口气,看到了她从家出来关了门,走到树下时看了他一眼,就跑了。
宁清刹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走上前的他,“你有病啊,一个人站在树底下干什么。”
“你又没做亏心事,心虚什么呢?”赵昕远多聪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态度跟她大爷似的问她,“这么晚了,你干嘛去?”
“跑步。”宁清往前走着,他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你也要一起跑步吗?”
“我吃多了,你带我溜达一圈。”
宁清看着他外边是件毛衣,“你要不要回去披件外套?乡下晚上很冷的。”
她刚回来,都能明显感觉到,在家的晚上要比在学校的晚上冷。
“不用,我热着呢。”他一口否决,虽然他就穿了这一件毛衣。小伙子怎么能怕冷?跟人出去散个步还要回去加衣服,多没面子。
乡下的夜晚是极静的,除了零星的电瓶车驶过,这个点便几乎没有人出来。宁清踏在宽敞的马路上,呼吸着新鲜而带着凉意的空气,一抬头,竟然有星星,虽然只有零星的几颗散落在天上。
可能在学校心总是紧张的,哪有心情仰望天空。看到了寻常事物,也能有孩童般的好奇与惊喜。
“那是什么?长得跟韭菜似的。”
两人走到了村子的一端,有一盏路灯亮着,再往前没了房屋,马路旁边是一大片土地。
宁清顺着赵昕远的视线看过去,在路灯的照耀范围内的土地里有庄稼,的确跟韭菜一样,冬天里还是绿油油的。
她想了想,“水稻吧。”
赵昕远怀疑地看了她,“真的吗?”
宁清内心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城里人,哪里懂庄稼,还来质疑我这个农民的孩子,“当然啊,我小时候还插过秧呢。你有下过地吗?”
他看着她一脸自信,摇了头,“没有。”
“插秧可辛苦了,得光脚进灌满水的泥里,还会遇上吸血的蚂蝗呢。”只记得是天气十分凉爽的时候插秧种水稻,那就是秋天,她越说越肯定,“这就是水稻,秋天插秧,等到开春了就能割了去碾米了。”
说完,宁清替他找补了句,“你没下过地,不知道也正常。”
两人往前走着,见赵昕远依旧没说话,宁清转头看了他一眼,她看出来了,一张英俊的脸,在憋着笑,“你干什么呢?”
赵昕远被她戳破,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看着她一脸自信又得意的样子,他都没忍心纠正她,“我觉得,你地理小高考要考C了。”
宁清一脸懵,不明白他在什么。
赵昕远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敲打了几个字,点击了搜索键后,把手机递给了她。
宁清扫完了页面,把手机丢给了他,一个人独自快步往前走着。
他多走了几步就追了上来,“别生气啊,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还多学了一个知识点呢。”
“你明明知道,故意看我笑话是吧?”
赵昕远差点撞上突然转过身的她,看着她的一脸怒意,竟莫名显得娇憨可爱。这不是她的性格,第一次见她时,多彪悍啊。
“我说真的吗,就是在暗示你说错了。”他十分委屈,“我也没想到你是这个反应啊,这不是常识吗?”
再次被他提起她刚才的卖弄,宁清只想让他消失,“行了,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跑步。”
“好了。我道歉,行不。”赵少爷终于低头认错,“我忘了回去的路了。”
宁清气呼呼地继续往前走着,“你不是地理挺好的吗?这点方位感都没有吗?”
“还真没有,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吧。”
“赵昕远,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呢?”她之前跟他不熟,只以为他高冷,结果刚熟了,他就会欺负人,还骂她没常识。
这条马路尽头能通往外边的公路,此时一辆车开到了前边的马路口,黑暗中灯光格外明显。
轿车上下来了一个女人,宁清眯了眯眼,就一把抓住赵昕远的胳膊,把他拉进了旁边的田地里,躲到了桃树背后,还把他给拉着蹲下藏好了。
赵昕远被她拉住了胳膊,她似乎很紧张,精神高度集中透过树木的间隙盯着前边看,还忘了放手,他也没提醒她。
果然是王丽芬,邻居家的媳妇。听着高跟鞋声由弱至响,再由响到弱,她走了过去,空气中还似乎弥漫着她身上的香水味。
过了许久,赵昕远低声提醒了她,“别抓我的手了。”
“啊?”宁清这才发应过来,连忙放开,“对不起。”
她从没主动牵过男生的胳膊,宁清若无其事地打了岔,“你这毛衣还挺舒服,为什么一点都不扎人?在哪买的?多少钱,便宜的话我让我妈也去给我买一件。”
“三千吧,就市里那个商场,什么牌子我忘了,回去我看看。”
刚站起身的宁清差点没站稳,想说我能再摸一下吗?
站起来时才知道这地方有多狭小,还得弯着腰走出去,走到水泥地上,一脚的泥在地上留下了痕迹,两人出来得极其狼狈。
“你刚刚躲起来干嘛?做贼似的。”
听大人八卦时说过,王丽芬总是在晚上被不同的男人送到村口。刚刚宁清看到了她,下意识就想躲起来,不想让她尴尬。
“没什么,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喂,我说你没常识,你骂我无赖,咱俩扯平了吧。”
“也许吧。”
赵昕远把她送到了家,“进去吧,晚安。”
宁清从没跟人说过什么早安晚安,家里人更不说。他好像是第一个对她说晚安的人。但她说不出这句话,不知为何觉得很羞耻,便什么也没回,直愣愣地走到了门口,拧了钥匙开了门。回头看了眼,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关门才离开。
房子里一片寂静与黑暗,他们都没回来。在这个烦躁不安与略带恐惧的夜晚,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很安心。
鸡棚内,一家人从害怕,到愤怒,讨论着是谁搞了举报,骂骂咧咧地要弄死对方,再到默契地接受了现实。
宁国涛让他妹把妈带回家,自己找来了厚实的大蛇皮袋,和蒋月把空的那面墙给盖上,拿了被推倒的砖头严实地压在了蛇皮袋上。
收拾完这的残局,两人还得去给鸡喂食喂水,调节了大棚内的温度,最后铲了鸡屎。
最后收拾完都九点多了,宁国涛开车把蒋月送回家,到底不放心女儿一人在家,并叮嘱她周末不要来,在家多陪陪女儿。
宁国涛再开车回了鸡棚,锁上了大门,鸡棚这睡的屋子本就搭得糙,窗户做得不严密,听着外边风穿过窗户细缝的嚎叫声,木头吊的顶,夜半时还有老鼠在上面张狂地跑来跑去,发出吱吱声。
他坐在卧室床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这日子,真难过啊。
周末两天,蒋月就呆在家给女儿做饭,女儿写作业时她就在旁边折元宝,清明快到了,这些东西都要提前准备好。
宁清突然抬头问,“妈,为什么有的毛衣不扎人啊?”
“毛衣总归会有点扎人的。”
“没有,就是很舒服,很柔软,一点都不扎。”
蒋月想了想,“那可能是好的羊绒衫,很薄的。”
“不,还挺厚的。”
“那估计很贵了。”蒋月将叠好的元宝扔进了红袋子里,“怎么问这个?你想要啊?”
“可以吗?”这话意思是可以给她买?
“当然不行,我都没穿过,那个档次不是我们能消费得起的。好好写作业,以后赚钱了自己买。”
宁国涛很宠女儿,宁清上了高中后,从没让她自己坐公交去学校。
他工作时间灵活,尽量都自己开车送她去学校,路上顺便把牛奶和水果都买好了。实在没空,也找人送女儿一程。
这个周末,他都在外面忙着被人举报拆屋子这件事,没空送宁清。
蒋月恰巧知道了王丽芬下午会开老公的车去上夜班,便托她带女儿一程。王丽芬为人爽朗,一口答应了。
走之前,蒋月多给了宁清两百块,这次牛奶水果就自己去买。
宁清背着书包,略带拘谨地坐上了王丽芬的车。
王丽芬在车内脱了外套,内里穿了条紧身连衣裙,勾勒出丰满的曲线,虽化的是淡妆,但风尘味无法压住。
“清清你读书太厉害了,我读书时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现在只能希望我女儿以后能考上一中,我做梦都要笑醒。”
“我没有这么厉害。”对于这种健谈的人,宁清勉强应和着,“笑笑超级可爱,又聪明,以后肯定可以的。”
笑笑是她女儿,王丽芬看了眼文静的宁清,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看人眼光都要更毒辣些,不然混不下去。这个女孩,很聪明,很单纯,但又没那么简单。
“你看左边,富豪酒店,我就在那上班。距离你学校大概两公里,以后你有事来找我就行。”
宁清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外观一如名字,虽然在本城算落伍了。
几脚油门后,很快就到了学校。要求六点进校上晚自习,现在才四点半,门口车不多,门卫还没拦着不允许车辆进入,王丽芬便开进了学校,照着宁清的指示停在了教学楼前的车位上。
“那是谁?”王丽芬第一次进一中,看什么都好奇。
宁清正在解安全带,抬头才发现前边走廊上是夏丹,她正在跟他们的教导主任说话,人笑得花枝招展。
“哦,我们班主任,夏丹。”
“你们老师还长得这么好看啊。”王丽芬多看了几眼,总觉得有点熟悉。
“张无忌他妈说,不要相信漂亮的女人。”
王丽芬哈哈大笑,“漂亮的老师都挺会折磨学生是吧。”
宁清背上了书包,“阿姨,谢谢你送我。”
“谢什么,赶紧进去好好念书。”
王丽芬继续开车回酒店,那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一定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