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在一中是有好朋友的,高一的同桌赵婷。
赵婷也是来自一所乡下初中,兴许两人同样的出身背景,一直惺惺相惜。赵婷语文特别好,语文再难的卷子都能130打底,选了文科。
高一语文老师培养了他们读报找素材的习惯,到了高二,两人依旧合订一份《南方周末》,轮流换着看。
文科班在三楼,上午的大课间,赵婷走到五楼找宁清,看了一周的报纸,该给宁清了。
赵婷知道自己很胖,一米五八的身高,上一次体检,她已经一百六十多斤了。大腿很粗,发育期,第二性征更加明显,即使是宽松的短袖校服,都无法挡住硕大的胸部。面对偶尔的不友好眼神,她有买过很紧的内衣,但勒不住,还是那么大。在做操跑步时,还是那么大的晃动幅度。她渐渐养成了低头走路的习惯。
九月末,没了燥热,还有几缕秋风,是让人舒服的时节。到了课间,五楼的学生们都到走廊上晒太阳。
赵婷踏到了五楼的阶梯,刚走两步就开始后悔。宁清的教室在最东侧,而她走的是西边的阶梯。有很多男生站在连廊的右侧,有一个男生用手指着她,对着旁边的男生笑着细语,当她走到这人正前方时,男生清嗓,说不许笑。结果刚说完,自己就笑得乐不可支。
宁清是出来上厕所的,不知道赵婷来找她,出门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这个男生叫王宇,隔壁班成绩倒数的。宁清在数学办公室有听到过老师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记住了这个名字。
宁清走到他面前,很友好地笑着问他,“你在笑什么?”
王宇见到个长得不差的女生走到自己面前,他不由得想歪,现在女生都这么主动吗?自以为调情地问了句,“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在笑什么?”
“我觉得,你在嘲笑她的身材。”
王宇装傻,用手掏耳朵,假装听不见的样子,“什么?”
“有胆子笑别人没胆子承认啊。”宁清耸耸肩。
王宇何时被女生这么挑衅的眼神看过,“关你他妈屁事。”
“哦,那就是承认了。这么没家教吗?没人教过你要尊重别人吗?”
周围的人渐渐看过来,王宇愤怒了,当众被一个女生骂,非常丢人,“我X你妈。”
他攥着拳头,威胁着要挥拳而上,被旁边的男生拉住了,说不要跟她计较。
宁清心态挺好,被骂这句话还能冷静地跟他探讨问题,“这么喜欢骂这句话啊,难道是你妈经常被人从头看到脚,不光被看还要被嘲笑,所以你心态失衡啊?”
“你他妈的有种再说一句。”王宇对旁边男生低吼着,“你们放开我。”
赵昕远是物理课代表,下一节是物理课,他正捧着作业从楼梯口走上来时,就看到了前面这一场风波。
当看到男生竭力挣脱旁边人的束缚时,他觉得不对劲,那人力气很大,旁边人已经快拉不住他了。
赵昕远如猎豹般大腿骤然发力,在他跑到现场之前,女生就已经被刚挣脱的手的余力推了一把,幸而后面有个女生接住了她才没被推倒在地面。
身高是种优势,更何况平日里不缺锻炼,赵昕远单手扣住男生的前侧肩膀,手臂稍加用力就把王宇惯在了地上,手中握着的试卷盖在了他的脸上。
地上的王宇还在挣扎着,赵昕远按着他不放手,抬头对他认识的一个男生说,“喊班主任过来,他打人。”
一句话,赵昕远就先给了结论,这就是打人事件。
他转头看向被搀扶着的宁清,问了句,“你还好吗?需要去医务室吗?”
扶着宁清的赵婷都快哭了,她没想到宁清会为了她跟人吵架,还差点被打了,紧紧地抓住宁清的手肘,“你有没有事?”
这个时候,宁清应该“见好就收”的,但她此时显然无法控制脾气,气得手都在颤抖。王宇刚才推了她,要不是赵婷在后面扶着,否则她整个人都会摔到地上。轻则屁股吃痛,重则尾椎骨受伤。
当周围同学都在看着,以为她受了伤被吓得噤若寒蝉时,赵昕远看着她,觉得她不对劲。
他爱踢足球,把球踢出去的那一脚,若想有力量,得用腰腿和腹部同时发力。当猜出宁清想干什么时,那一秒的反应时间,也只能让他手肘的动作,更用力些。
宁清用尽了全身力气,踢了躺在地上的人一脚。
周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王宇疼得腿迅速缩起,整个人在地上扭动,但被按压着无法动弹与回击。
在学校里,似乎是这样的规则:不论谁先动手,但凡在一场争斗中有回击,都会被视为扰乱秩序者。只要没有致伤致残,都只是一个警告处分,能严重到哪去?
上小学时,宁国涛就教她,要被人欺负了,先还手再告老师。蒋月在旁边附和,说出了事我们给你担着。
宁清没冲动。那一脚她可以不踢,但心里会不舒服。
夏丹十分恼火,这是她当班主任的第一个月,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让教导主任出面了,主任那个笑面虎,笑着对她说,夏老师,你们班上的女生还挺厉害的。
不知是褒是贬。无论事情原委如何,在课间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错。如果每个学生有了点小矛盾都要闹到这个地步,那学校是不是要成少管所了?
所以出了事,不论对错,双方都要被批评以儆效尤。但这是个女生,夏丹留了面子,把宁清叫到了外边。
事后学校把走廊的监控视频掉出来看了,那个男生的动作很怪异,但仅从动作而言,是不能直接证明他在嘲笑别人。明显是宁清反应过激了,是她先挑的事。
夏丹先是批评了宁清的反应过激,太敏感了。再批评她看什么报纸?语文再努力,能提升几分?应该把时间花在数理化上,以后少看这类杂书报纸,没用。
在说这些时,夏丹的嗓音忽然尖锐,教室里晚自习的同学都能听到她的怒吼。
在做一道复杂数列题的赵昕远,笔尖停在草稿纸上,听到了外边的声音,眉头皱起,思路被打断了。
最后,夏丹变了脸谱。用手轻柔地抚上宁清的肩膀,帮她整理了校服衬衫上不平整的领子,轻声细语地安抚刚刚被她恐吓的情绪,“那个男生很垃圾,可能大学都考不上。我希望你能专注在学习上,与那种人计较不值得。你这次月考考得很好,班级第十一名。老师觉得你很有潜力,完全有实力进前十,并一直保持在前十。”
她再拍了拍宁清的肩膀,“知道了吗?回去写作业吧。”
这个敏感多疑的女生,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点了头之后,看了她一眼,就走进了教室。
就那一眼,那个澄澈到毫无感情起伏的眼神,让夏丹觉得被一条毒蛇看了眼一般,心里隐隐发凉。
她不喜欢宁清,太早熟了,非常敏感。那个眼神,仿佛把她刚刚的一番训斥加安抚看得通透,只是当个笑话看一般。谁会喜欢这种学生?
这是宁清第一次被一个老师如此批评,若是就当事人知道自己被批评也就算了,这还被全班人都知道她被班主任骂了。
说不伤心是假,还很丢脸。女生的脸皮就是没有男生厚啊。
才进教室没五分钟,就到了晚自习的课间时间。
十分钟,对成年人来说,刷个手机划几个页面就过去了。对精力无比旺盛的高中生来说,可以小店买夜宵垫肚子;可以趁着夜色与喜欢的人牵手逛小半圈校园;还可以去操场跑两圈再一口气不带喘地跨楼梯跑到教室。
宁清趴在桌子上,脸窝在手肘里,轻轻地吸鼻子。她也没猜错,夏丹就是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她何时这样严厉地批评过一个女生?还不停地说她敏感。好像这是她的错一样。
“砰”一声,一个东西被扔到了她桌上。她抬头看时,眼睛在小臂上擦拭而过。
是个饭团,徐晨扔的,他挠了挠头,“我觉得你没错。”说完就回到了后边座位上。
赵昕远走进教室到座位上要经过宁清那一侧的过道。他经过时看了眼“当事人”。她的头发被随意地绑在了脑后,几缕发丝落在光洁细长的脖颈上,正低着头吃饭团。就跟有人逼她吃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跟个兔子一样。眼睛放空地看着桌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走开了。
高中的伤心都有deadline,第二段晚自习宁清疯狂赶作业。听到下课铃声时,她匆匆把英语阅读理解的最后三题全选了C。
等她站起身时,班级里一大半人都走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往后看了眼,幸好,他还在座位上。
宁清从座位底下拿了瓶可乐,径直走到了他的座位上,把可乐递到了他的面前,“今天的事,谢谢你。”
赵昕远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圈,可真是个兔子,兔子下午还咬了人的。
看着眼前的可乐,他不知怎么,就给拒绝了,“我不喝可乐。”
“啊?”宁清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不想收她礼?
宁国涛说过,送礼是建立关系的第一步,也是表达谢意的最好方法之一。
不是,这么便宜的饮料配叫礼吗?
“哦。”她收回了手,你不喝我自己喝,反正她礼数上表达过感谢了,那她就走呗。
“我喝酸奶。”
“啊?”这是明着要礼吗?财大气粗的宁清应下了,“好,我明天给你买两瓶。”
三瓶是单数,不能送人送单数。四更不吉利,那就送两瓶。
“赵昕远,走了吗?”
宁清回头,发现背着书包的李慧在她身后等待赵昕远。
刺激啊,他俩这是恋爱啊。
不过宁清在女生宿舍夜聊时也听说过班里周冰跟男生在恋爱,夏丹是知道的,但没有明着批评过,人现在还处着呢。
“总之很谢谢你,再见。”她说完就回到了座位,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
李慧和赵昕远是走读生,家长都相互认识,还住在同一个小区,两家人便说好了轮流接送孩子上学。
这不是赵昕远的性格,拒绝了可乐,还要让人给他买酸奶。
“你跟宁清很熟吗?”
“没有。”
“哦,我也是,觉得她不太好相处,都不敢跟她说话。”李慧声音轻快,装作闲聊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让她给你买酸奶啊?”
“当明天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