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二品二人

“家族,本质上来说只是资源的整合,不要被其束缚,试着驾驭它。”

——大陆简史·批注版。

临近推开木门时,陈九莫名有些心软。

“哎。”

他深深叹息,轻声道:“你陈沉,也有着相的一天。”

“嗯?”

陈沉发出一道疑惑鼻音。

“万物有灵,心觉可听天下心。”

女人悄然握刀,意思很明显,少卖关子。

陈九不去理会那些若有若无的杀意,语调平缓道:“我身上,有你求而不得的东西。亦有与你一般无二的东西。你见我,为见己。殊不知,镜本为虚妄,如水中月。五蕴皆空,你何时能放下自己,何时才能重新拿起。”

女人神情逐渐变得阴郁。

她冷声道:“我的心境跌宕,拿起放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别死在里面。”

她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陈九推门而入,心下有些复杂。

我说她看我,如同见自己。

可我看她,又何尝不是在看自己?

与当年的我如出一辙,纠结、矛盾,且迷惘。

——

第一道门推开,是座暗无天日的宽敞牢房,横竖过百米,阴冷潮湿遍布青苔。

陈九放眼望过去,大概有百余名身穿牢服的囚犯。

他们耷拉着头蹲坐在地上,披头散发面黄肌瘦,浑身上下充满了死寂气息。

唯独在少年突兀出现之后,他们浑浊的眼珠中才闪出一抹光彩。

接着,越来越明亮。

他们纷纷站起身,如同饿狼般齐齐逼近。

有人曾于几天前告诉他们,杀掉来人,即自由。

陈九仿佛他们都不存在,闭上双眼拥抱前方,鼻子用力嗅着。

是渴望自由与光明的味道。

是充斥血腥与杀气的味道。

他睁开眼,望向人群微笑道:“你们身上的血腥味与杀气太重,所以很抱歉,我无法赐予你等自由。解脱吧。”

第九扇门中,皆为九品。

蚁多咬死象?

或许吧。

可在底下异常扎实的陈九面前,这种事决不会发生。

少年双手负后,于静时蓄力,体内气机瞬间流转周天,罡气骤然迸发,为身体套上一层铠甲。

他不管不顾直直撞过去。

囚犯们更不会躲,嘶吼着怪叫着,凶猛迎击。

如水滴淋入烈火中,刹那间便被吞没。

一撞之下,数百人皆被分尸。

鲜血冲刷过青苔,为其染上一抹独特的红。

牢笼尽头,还是一道木门。

第八扇。

陈九脚踩尸体,缓步向前。

心底传来的悸动,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出手的瞬间便已经显现,他一直在强压着。

是深深印刻在基因里的痕迹,带有吞噬的力量。

一如当年的黑暗。

陈九驻足停步,望着满屋的尸体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

凝神屏气,以心觉观天下。

无人窥视。

他伸出右手,低头望向掌心,引动体内那股力量出现。

是一团不知名的黑暗物质。

纯粹且幽深。

陈九顺应本能,操控黑暗延伸出去。

瞬间蔓延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又很快收回至掌心。

青苔依旧在,暗红鲜血依旧在,尸体依旧在。

仿若无事发生。

可那团黑暗,似乎变大了些许。

这一点,只有陈九自己能肯定。

他很清楚,刚才在黑暗遍布牢笼的瞬间,自己可以吞噬掉一切存在,鲜血、青苔,尸体,都可以。

但少年不敢那么做,太扎眼,仅仅是吞噬掉那些尸体上残留的些许生机。

很细微,却很满足。

——

第八道门,推开,进入,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牢笼。

八品境界,同样近百人。

囚犯们瞬间疯狂,张牙舞爪、你争我抢地向陈九扑来,仿佛这只是块鲜嫩可口的肥肉。

陈九不愿跟这些双手沾满血腥的恶徒纠缠,一气流转快到极点,跟刚才所用手段相同,直直撞杀过去,没有分毫技巧可言。

身前无人是一合之敌,死伤殆尽。

唯独留下个半死不能活的,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眼神中满是祈求与恐惧,张嘴呜咽想要求饶,却说不出话来,喉咙中尽是堵塞住的污血。

陈九蹲下身子望着那名囚犯,轻声道:“皆为因果。”

他掌心朝地,黑暗涌动而出,覆盖住男人近乎绝望的面庞,接着遍及全身。

黑暗中,这名囚犯的生机被瞬间剥夺,死的无声无息。

陈九呢喃自语道:“筋骨血肉可以吞噬,灵魂生机同样可以吞噬。懂了。”

他起身朝第七扇门走去,黑暗随之动,在整个屋子里扫荡一番后,消散不见。

陈九不敢贪心,只吞噬尸体上的残存生机,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

推门而入。

第七扇,七品境,又是近百人。

陈九摸了摸鼻尖,笑着自语道:“懂了,人力终有尽时,拿命来耗我气机,这才是凶险之处。啧啧,那俩儿老头,是认准了我不会偷奸耍滑,要不停歇的冲杀过去呀。”

尽管已经看穿陈寸心的意图,可少年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牢笼中的恶徒,不堪一击,也配让我算计着来?

陈九目光冷冽,罡气流转到极致,不曾有丝毫停滞,黑暗同时涌动,强大的引力迫使那些囚犯朝少年身边靠过去。

近百人刹那间死绝,一气呵成。

接着第六扇。

第五扇。

第四扇。

黑暗越发壮大。

——

直到陈九进入第三扇门,情况有些许变化,不再是环境恶劣的牢笼,而是一处山水之地。

方圆过千米。

林间隐现鹿鸣。

水上有两人,泛舟而行。

他们见到少年现身此地,相视一笑,其中有人问道:“陈寸心是你什么人?”

两个三品,体魄凝练至极,气息却异常虚浮,大概与世隔绝太久,不曾有过‘新气’,能保持住当下的状态,也殊为不易,有点意思。

陈九心绪转动,那两人也没有趁势偷袭的意思,安静等待。

片刻后,少年缓缓道:“他是我爷爷。”

两人原本平和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

其中一人狞笑道:“怪不得拿自由许诺,原来是那老王八蛋的亲孙子。拿命来!”

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如果真在这儿杀了少年,自己二人也铁定会死。

还自由?自你妈的由,陈寸心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说话算话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拿自己一条贱命,去换他陈寸心亲孙子的命,血赚。

二人猛然发力,脚下轻舟瞬间裂成碎片沉入水中,一左一右朝少年攻来。

陈九仍没有换‘新气’的打算,快要逼近极限的气机再度攀登一阶。

他闭目凝神,以心觉聆听万物,捕捉气之流动。

来了。

陈九扭身避开一拳,又与另外那人互换一拳,各自印在其胸膛之上。

远在东海的陈落,曾被安天城内阁誉为金刚体魄,历经两年打磨的陈九,底子相较于他父亲来说,又何尝差了?只是尚需时间凝练而已,但深厚程度犹胜一筹。

同样的三品境,各受对方一拳,陈九仅是身躯颤动了下,嘴角有血丝溢出。

对面那位与陈寸心之间有深仇大恨的囚犯,却是整个胸膛都沉陷下去,五脏六腑震荡移位,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得不受控制,直直砸落在地。

死是没死,但也差不远了。

另外一人没有犹豫,趁着少年出拳来不及转身的空档,拔出腰间匕首对着后心就捅过去。

陈九发动异能。

匕首入肉一寸。

体内肌骨瞬间锁住刃口,黑暗涌现,带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包裹住二人。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那名囚犯有些犹疑,以及惊恐。

陈九抓住机会,拿头作锤猛地向后砸去,那人鼻梁骨应声而断,利刃脱手。陈九紧接抬起右肘,蓄力扭身横扫。

啪。

头颅炸开的声音,宛如脆嫩西瓜砰然落地。

他拔出后心上的匕首,朝地上那名将死未死的犯人钉射过去,送他一程。

黑暗掠过两人,覆盖湖面,有游鱼飞跃其上,在接触到黑暗的瞬间,悄然断了生机。

——

山水尽头,是第二道门。

门外不远处,摆着几盒不知名药剂,一堆风干的肉脯和压缩饼干。

陈九看也不看,马不停蹄直接奔赴门内。

开门见亭,四柱赤红青砖青瓦。

亭中有两人,执子对弈,一人英武壮年,一人垂垂暮年。

老者瞥了眼推门而入的陈九,笑问道:“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换气?忒不把我二人当回事儿了吧。”

陈九愣了愣,很快回道:“好眼力。”

壮年男人此时也转过身,指着老人笑道:“老大哥曾经一品,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

陈九缓缓打量着四周。

同样是山水之间,此方却一望无际。

他别有闲心调侃道:“境界不同,坐牢的待遇都不同,好大一块地盘。”

老者微笑道:“我与陈寸心并无仇怨,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打了一架被关押至此处,他既然选我来当你的磨刀石,说明你这小子身份非凡,打不得杀不得,陈家嫡传?做个商量,咱们各自过过手,意思意思算了,从此你走你的青云大道,我蹲我的牢狱,都有交代。”

壮年男人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陈家主虽然嘴上说杀了试炼之人,就能放我们自由,可死了算不算自由?我想在那位眼里,大概是算的。所以呀,小子,大门为你敞开,去前面玩儿吧。”

少年沉默了会,指着自己好奇问道:“你们吃定我了?”

老人反问道:“要不然呢?你知道二品境界意味着什么不?哪怕气机再微弱,再不堪,可仅凭体魄,都够你喝一壶!小娃娃,你还年轻,三楼三品固然了不得,可一境之差,宛如天堑,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两个人。”

这么讲道理?

陈九笑了。

笑得异常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