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归来。
虽说辽帝耶律洪基在外头没有找回面子,被宋军揍了一头包,可当他回到都城的那一刻,他还是大辽皇帝。
皇帝驾辇,旌旗仪仗都要准备妥当。
在耶律洪基出城之后,身为燕王的皇太孙耶律延禧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大辽都城的监国。而在皇帝耶律洪基回来之后,他的监国的身份立刻失去,变成了皇帝的孙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存二君。
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皇帝,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是当耶律延禧带着文武百官,来到城外准备迎接皇帝耶律洪基的时候,不仅没有看到耶律洪基,反而发现护送皇帝的皮室军,转了个弯之后,带着兵马朝着北方而去。
这一幕让耶律延禧大为不解,他还在琢磨,会不会皇爷爷因为打了败仗之后,不好意思见他了?
还是另有隐情?
“燕十五!”
“奴才在!”
“你跟上去,和皇爷爷身边的人联系,务必要查探清楚,为何大军不入城?”
“奴才明白!”
一整天耶律延禧都沉浸在猜测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皇爷爷没有入析津府?难道是羞愧?还是另有隐情?
当天夜里,他派遣的人回来了,刚见着面,就脸色急切道:“殿下,皇上可能不行了!”
“混账,皇上也是你能非议的吗?”
不过随即耶律延禧张开嘴,惊诧起来,摒退左右之后,这才低声问道:“且将你探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孤。”
“我的人早年就打入了皮室军,随军总管府,还有陛下的身边。不过等我赶上大军的时候,却发现,大军内紧外松,王帐四周根本就靠近不得。好不容易打探到了消息,就知道陛下在析津府城外看到南城门不见了……”
“快说!”
耶律延禧急切的问,都这节骨眼上了,还卖关子。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燕十五这才说道:“陛下在看到城门消失之后,大为惊恐,从车上掉下来了。之后就直接命令北上中京。期间连停顿都没有。可是当奴才来到了大营之中,却并没有见到陛下。好不容易等到大军抵达了顺州之后修整,才得到消息。陛下自从车上掉下来之后,就没有露过面,奴才怀疑,皇上……去中京的命令都是行营大总管萧常哥所下,其他的奴才也不得而知。”
这一回,耶律延禧并没有训斥手下。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耶律延禧仿佛被陷害似的弓着后背,双眼迸发出仇恨的怒火,低声咒骂道:“萧常哥,孤与尔不共戴天!”
“殿下,要早做打算啊!”
“南院大王呢?”
“大王在陛下之后,为陛下阻拦宋军。恐怕……”
听到这里,就连耶律延禧都觉得耶律陈家奴多半是凶多吉少了,皇帝跑了,那么就预示着皮室军大败,面对如同熊瞎子般横冲直撞的李逵,他哪里是对手?
打不过,还有可能被拖住。
自然是凶多吉少了。
正当耶律延禧为南院大王可惜的时候,城外又来了溃兵。相对于追随皇帝耶律洪基地兵马,这次出现的城外的兵马并没有出现之前的古怪,没有因为南城门不见了,就连城池都不进了。转到了西门之后,耶律陈家奴报上了身份,让人开城门。
让他吃惊的是,城门打开的那一刻,竟然在城门背后站着的是皇太孙耶律延禧。
耶律陈家奴见状,立刻从马背上跳下来,他虽说是南院大王,可遇到了大辽的储君,还是要矮上一头。
“臣耶律陈家奴见过殿下。”
“你们都散开,南院大王不必多礼,孤有话要请教大王,可否方便?”
“方便,臣方便!”
两人就选在城楼上,一来耶律延禧急需一个身份足够的人给他参详。另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耶律陈家奴的诉求是差不多一致的。
当耶律延禧将知道的情况说完之后,耶律陈家奴吃惊地站起来,在城楼之中走动起来,口中喃喃道:“不对劲,很不对劲呐。”
“大王也有此怀疑?”
耶律陈家奴抬头看向了皇太孙,他感觉皇太孙仿佛变了,变得陌生起来。
这一刻,耶律陈家奴才警觉到,似乎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也不是完全如此,而是对于大辽来说,夺嫡之争一直以来都被耶律洪基打压了下去。
从太子。
到皇太孙。
大辽都没有出现过夺嫡的问题,毕竟耶律洪基虽有好大喜功的毛病,但他做皇帝四十多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正因为见多识广,才不会丧失理智。从喜好出发安排储君。太子毋庸置疑,肯定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而太子死后,皇太孙的身份也说得过去。
可是眼下皇帝耶律洪基不曾露面,而皇帝亲军却带着亲卫护送皇帝去中京,这让储君身份的耶律延禧怎么想?
耶律洪基被劫持了?
如果皇帝清醒,怎么可能被劫持?
年过七十的老人,从车上掉下来,要是运气不好……
就连耶律陈家奴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和燕王耶律延禧是同一立场的人,至少他们都是宗室。而萧常哥是后族。
虽说辽国是宗室耶律家族和后族萧氏独大,可要是皇帝耶律洪基出现意外,并且死在了军中,那么萧常哥作为萧氏的子弟,必然会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甚至可能会假颁遗诏,将皇太孙耶律延禧彻底排除在继承人之外,扶持一个对萧氏来说毫无威胁的傀儡。
如果真要走到这一步,耶律延禧这个皇太孙也不过是看了个热闹而已,最后还是便宜了其他兄弟,甚至可能是他的侄子。当然后者可能不大,萧氏也得考虑宗室的反应。
至于为什么不是叔叔辈的宗室?
他说什么也想不出来,萧氏会如此做。毕竟,耶律延禧的几个叔叔年纪都不小了,萧氏想要控制,恐怕也不容易。
对于一个储君来说,成长可能是在一念之间。
或者是经历过一次大事,而继承大统之战,是最重要,也是最能激发储君成长的一次。
跃过去,从此海阔天空,鲤鱼化龙。
要是跃不过去,必然是身死收场。
可所有储君在这一步面前,都没有退路。
让出大统之位,他们还将面临身死的绝境。
此时此刻,耶律延禧不再拖延,扶着腰间的剑柄,向前一步逼向耶律陈家奴,脸色阴沉道:“还请大王助我!”
耶律陈家奴看到皇太孙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就是惊诧于耶律延禧平日里温文尔雅,如今却是如同一头出笼的猛兽般肆杀。心中暗叹:“罢了,这事自己也逃不掉。”
干脆,单膝跪在地上对耶律延禧效忠道:“臣耶律陈家奴愿为殿下驱使。”
说完,似乎觉察到不对劲,补了一句:“陛下!”
耶律延禧嘴角微微上挑,可惜没有登基,他永远是燕王,而不是大辽的皇帝。
耶律延禧忍者心中的激动,单手扶起南院大王耶律陈家奴道:“陛下生死不知,我等此行是为救出陛下安慰,阻止别有用心的贼子挟持陛下,祸乱大辽。此行,孤还需大王照应。”
确定了臣子身份,耶律陈家奴也没藏着掖着,当即建议耶律延禧道:“殿下所言极是,臣立刻去整顿兵马。不知……”
耶律陈家奴知道析津府的兵马不少,而要平定宫廷之乱,单靠他手中收拢的这些溃兵恐怕还做不到。
耶律延禧想了想,干脆咬牙道:“城中有四万兵马,全部带去。”
争皇位,四万兵马恐怕还不够。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被李逵祸祸了两万精锐。
大半夜,韩资让不明所以的被拉到了皇宫,刚来就愣住了。
他竟然被皇太孙任命为析津府的留守总管,这个官职虽说是临时的,但平常都是南院大王兼任,随着他心头疑惑增加,耶律陈家奴当即开口道:“行营总管萧常哥挟持陛下去了中京,本王和燕王殿下为了戳破贼子野心,决心带兵去中京。留下你是为照看这析津府的府库和宫室……”
韩资让小心翼翼的吞了口口水,他也想去中京,要是留在析津府,恐怕是个替死的倒霉蛋。
可这话他可不敢说,如果这时候表现出任何有异心的迹象,他笃定下一刻耶律陈家奴必然会拔刀砍死他!
一个不听话的手下,要来有何用?
韩资让低头顺从道:“臣领旨。”
不过说完,还是紧张的问耶律延禧:“殿下准备带多少兵马去,臣好准备。”
“四万!”
这是城内大辽军队的所有兵力,也不能说是所有,总数是超过四万的。但那些士兵要么是临时征召的士兵,要么是伤兵,大概总兵力也就三千左右。
三千人能守得住析津府吗?
恐怕不是一般的难!
韩资让想要让耶律延禧多留些兵力,可是想到耶律延禧此去中京是为了夺取皇位,别说四万,十万兵马也不算多。
要不是析津府实在整顿不出十万兵马,耶律延禧真想提着十万大军,回到中京。
他已经料定,自家的皇爷爷恐怕已经不省人事。要不然,皇帝亲军也轮不上萧常哥做主。
再说宋军。
接到命令的仁多保忠,带着大军疑虑重重的赶到了清河原,看到战场上到处都是辽军尸体的那一刻,才相信李逵真的用两万兵马,大破了辽皇七万大军。这不是普通的精锐,而是辽国皇帝的亲卫皮室军。
这一刻,仁多保忠也是冷汗连连,他当初在金明寨和李逵对阵。
要不是当初梁乙述夺权,他不会失去大军主帅的指挥权。要是结果不变的话,很可能梁乙述的倒霉经历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可不是梁家人,真要是丢了五万大军,他和仁多部落没等投靠大宋,就可能要被梁氏给吞了不可。
“李大帅!”
仁多保忠见到李逵的那一刻,表情有点不自然。但是态度却恭敬的不像样子,仿佛他身上的节度使官职都是假的。
宋军武将,节度使已经是第二阶顶层的官职,再上去就是最高的骠骑大将军了。
哪怕是在军中,文官对拥有节度使官职的武将也需礼遇。
不过李逵不是普通文官,他并没有因为仁多保忠的恭敬而假惺惺的客气,而是直接了当的对仁多保忠道:“带了多少人马?”
“两万人马。”
仁多保忠陪着小心道:“李大帅有何差遣?”
“你部立刻整顿兵马,两日之内兵抵析津府。我随后率大军赶来。”禁卫军和飞廉军经过这场大战,需要短暂的休整。慢一些出发,也是情有可原。
仁多保忠虽说心有疑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李逵并没有给他解释这样做的意义,他只是通过斥候发现辽军不对劲。
一场大战之后,辽皇的面子是被他踩在了地上,可是周围渔阳等城池并没有勤王大军出城,反而析津府好像有兵马北上。
难道辽皇打不过李逵之后,选择逃跑,连都城都不要了?
李逵觉得不至于,他怀疑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导致情况和他猜测的不太一样。
而仁多保忠的两万骑兵出现在析津府,是最好的试探手段。
毕竟,仁多保忠的兵马都是骑兵,哪怕是打不过辽军,也能逃跑。至于禁卫军和飞廉军,此战战损三层以上,已经无力追击。
尤其是骑兵,损失了一半。
虽说战马武器不缺,可是士兵几乎人人带伤,继续投入战场,飞廉军的老底都要给给耗光了。
让李逵想不到的是,三天后,他带着军队抵达析津府城外,迎接他的不是仁多保忠,而是韩资让。
自从做了这个倒霉的留守总管,韩资让是吃不好睡不着。
反而宋军来了之后,他才终于将提着的心给放了下去。
李逵的威名让析津府城内的辽国官员根本就不敢反抗,当韩资让提出要征召各家的奴仆的那一刻,李逵在城外屠杀辽军的一幕,让所有城内的权贵不寒而栗。
退而求其次,当韩资让提出献城的那一刻,竟然没有几个反对声音。
于是,韩资让带着宫中府库帐册,率留守在析津府的辽国权贵出了城门,跪倒在李逵的马前,恭恭敬敬道:“罪臣韩资让,恭迎大宋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