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南星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
可那模糊的一小团,很快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的心,莫名觉得慌,觉得疼。
她腾地站起来,想要追。
只可惜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南星?”
正好容时拿着小毯子回来了。
见到妻子一脸焦急似是想要去哪儿,而脚下踉跄一副快要摔倒的模样,他连忙大步上前搀扶住妻子。
“老公!”蒋南星紧紧抓住丈夫的手,神色激动。
“怎么了?”
“我们周围有没有小孩?”她四下张望,颤声急问。
容时大惑不解,转头看了看,摇头,“没有。”
“那个方向呢?”她指着医院大门。
“也没有。”容时看了看,还是摇头,拧眉问:“怎么了?”
她红了眼眶,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好像看到翼翼了,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好像在使劲儿跟我挥手……然后好像被什么人拎走了……老公,你去那边看看,看看是不是……”
容时闻言,心脏顿时狠狠一抽,“南星……”
她这是又犯病了么?
不是已经有好转了吗?
怎么好好的又想起儿子了呢。
“去啊!”见他不动,她急得跺脚。
“好,我这就去!”容时立马点头,“你乖乖在这儿等我。”
只要她高兴,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容时叮嘱完妻子,然后朝着大门口快步而去。
走出医院,他站在门口看着来往人群。
即便知道妻子可能是太过思念儿子出现了幻觉,但他并未敷衍了事。
他站在马路边,饱含希冀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特别是带着孩子的,他都会仔细去看孩子的面容。
可是……
没有!
虽然觉得妻子的话不可信,但他的心里也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容时神色黯然地看着人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可就在几米之外的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半新旧的面包车。
车里有个小男孩,两只小手正疯狂地拍打着后排车窗,流着泪的双眼死死盯着容时。
嘴里无声地喊着“爸爸”……
孩子拍窗的声音,被街上的喧闹声掩盖。
车窗贴着防窥探的黑膜,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车内的情形。
容时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失望地折回花园。
蒋南星等得焦急,正摸索着想要去找丈夫时,丈夫回来了。
“老婆。”容时连忙上前扶她。
“怎么样?有看到吗?”她急问,紧张地“盯”着他。
容时眸光一黯,“没有。”
“没有?你有仔细看吗?你仔细找找……”
“老婆,如果是翼翼看到你,他会喊你的。”他一边扶着她坐回椅子里,一边柔声说道。
蒋南星瞬间安静。
希望,破灭。
缓缓的,她的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极尽悲伤。
是啊,如果是翼翼看到她,肯定会疯狂喊她妈咪的。
可是那个孩子并没有。
所以那个模糊的小团子……
不是她的翼翼。
……
面包车上。
蒋千翼死命拍打着车窗,看着站在对面街边的爸爸,哭得撕心裂肺。
眼泪吧嗒吧嗒疯狂地往下掉,却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喉咙严重发炎,说不了话好多天了。
他好害怕啊!
爸爸妈咪为什么不理他?
为什么不救他?
为什么啊?!
呜呜呜……
难道他们不要他了吗?
为什么呢?
是他不乖吗?
是嫌他调皮捣蛋吗?
呜呜呜……
肯定是的!
爸爸妈咪肯定是不要他了!!
他刚刚那么拼命向妈咪挥手,妈咪也看到他了,可是妈咪却不理他。
眼睁睁看着他被坏人抓走也不救他!
呜呜呜……
妈咪已经不爱他了!!
还有爸爸……
爸爸明明也看到他拍车窗了,但是爸爸也不理他。
他们都看到他了,但是他们都不救他!
呜呜呜……
坏爸爸,坏妈咪,你们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们了!
翼翼再也不爱你们了!!
你们全都是大坏蛋!!
呜呜呜……
恨你们!
翼翼恨你们!!
蒋千翼死死盯着医院门口,无声地哭喊着。
突然,车门打开,一男一女回到车上。
蒋千翼连忙抹掉脸上的泪水,乖乖地缩在后座里,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一对夫妻,年约四十,以卖菜为生。
丈夫叫李勇,妻子叫王芬。
两人十分渴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结婚多年一直未能如愿。
做了很多检查,吃了很多补药,可王芬就是怀不上。
眼看年纪越来越大,夫妻俩也越来越绝望。
一个多月前,夫妻俩凌晨三四点去批菜,却在路边捡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
老一辈的说,如果多年未孕,捡个孩子就能怀上。
于是夫妻俩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蒋千翼捡了回去。
蒋千翼的确是被赫连城卖掉的。
卖给了一个高官。
高官的儿子心脏衰竭,急需心脏移植。
为了自己儿子能活命,高官让医院准备活体移植。
只可惜蒋千翼刚被送到医院,高官的儿子就不幸咽气了。
心脏没用上,悲痛欲绝的高官让下属随便把蒋千翼处理掉。
下属还算有点良知,看着蒋千翼唇红齿白可爱的模样,想着自己儿子也才这般大,下不去手。
最终下属开了两百公里的路,把蒋千翼丢在了h城的某个街边。
然后被这卖菜的夫妻俩捡了。
李勇和王芬刚捡到蒋千翼的时候,对他还是挺好的。
给他吃,给他买衣服,虽然都是廉价货。
但说来诡异,他们捡到蒋千翼不到一星期,王芬竟然真的怀孕了。
这可把夫妻俩高兴坏了。
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之后,李勇和王芬对蒋千翼的态度就变了。
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没感情也不心疼。
于是稍不顺意,就对蒋千翼非打即骂。
今天王芬来医院产检,顺便给蒋千翼看嗓子。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这小野种像疯了似的想要跑,李勇连忙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子。
小野种又哭又闹死命挣扎,唯恐被当成人贩子,李勇连忙把蒋千翼带出医院,丢进了面包车里。
虽然夫妻俩不待见蒋千翼了,但老一辈的说,这捡来的孩子必须待到孩子出生,否则会生产不顺……
如果不是为自己的亲骨肉着想,他们早就把这个小野种丢掉了。
每天就知道哭哭哭!
浪费粮食!
李勇和王芬想,长得这么好看一孩子,却被丢弃在大街上,肯定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不是小野种是什么?
蒋千翼很惧怕李勇和王芬。
被打怕了。
曾经那么调皮可爱一孩子,却在短短两个月里,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勇和王芬的经济条件很差。
没钱买房,只有在城边上租了个废旧的仓库当住处。
夜晚。
李勇和王芬带着蒋千翼回到破旧的仓库里。
“小野种,去给我打盆洗脚水来。”
王芬冷眉冷眼地冲着蒋千翼喊道。
蒋千翼想说我不叫小野种,我有名字,我叫蒋千翼!
可是他喉咙痛,什么也说不出来。
“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他不过是慢了一点反应,李勇就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他。
蒋千翼吓得小脸泛白,连忙去拿洗脚盆。
给王芬打洗脚水。
孩子已经被打出了心理阴影,时刻都在害怕自己会做错什么而挨打。
然而越怕,越容易出错。
很快,蒋千翼端来了大半盆热水。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出错,可眼看快到王芬面前时,脚下却倏地一滑——
哐当!
他摔倒了。
洗脚盆摔落在地,水全洒了。
且溅了王芬一身。
“啊……”王芬吓得惊叫一声。
看着满地水,王芬和李勇暴怒。
“嘿!你个小野种,反了你了!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叫你做一点点事你竟然敢给老子摔东西?!”
李勇脸色铁青,怒火高涨破口大骂。
蒋千翼小脸刷地一下惨白,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冲着李勇和王芬连连摇头摆手。
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啊!
他无声地哭喊求饶。
可李勇的毒打还是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弱小的身躯上。
李勇随手抄起一根一米长的竹条子就往蒋千翼的身上狠狠抽打起来。
这根竹条子,就是夫妻俩专门找来打蒋千翼的。
打不死,但打在身上格外的疼。
“打!狠狠的打!打死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野种!”
王芬拍着身上的水渍,面目狰狞地瞪着蒋千翼,亦是怒不可遏地咒骂道。
“小野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子一天不打你你就不舒坦是吧?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李勇边抽边骂。
细细的条子,一抽一条红痕,很快蒋千翼的手上和脸上就布满了伤痕。
触目惊心!
蒋千翼被打得双脚跳,无助又绝望地满仓库乱跑。
却无处可逃。
他边跑边哭,边哭边喊。
妈咪!
妈咪救命!
妈咪,救救翼翼啊……
好痛啊,妈咪,翼翼好痛啊……
呜呜呜……
妈咪,翼翼错了,翼翼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妈咪救命……
呜呜呜,爸爸,妈咪,救救翼翼……
好痛,不要打了,好痛啊,呜呜呜……
许久之后。
李勇终于打够了。
蒋千翼满身伤痕地缩在角落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又不敢发出响动,怕会再招来一顿毒打。
李勇和王芬没管他。
反正不是自己孩子,是死是活自己也不心疼。
夫妻俩弄了吃的就躺下睡了。
半夜,李勇起来上厕所。
仓库里没有卫生间,必须到仓库外五十米的公共厕所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勇没有注意到,当他走出仓库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快速地溜出了仓库……
……
一周后。
蒋南星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
双眼重见光明,她的心里却没有太大的喜悦。
她习惯性地望着窗外发呆。
“老婆。”
一双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男人温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她转眸看他。
“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容时说,在她微凉的额头轻轻吻了吻。
“嗯。”她点头。
冷冷淡淡的模样,没什么生气。
她答应治疗,也配合治疗。
可她的眼睛好了,心却没好……
每每看到妻子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容时就心如刀割。
总感觉,她就像流沙,他拼尽全力也抓不住了……
从医院出来。
容时扶着妻子上车。
黑色豪车,融入车流,疾驰向前。
蒋南星默默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老婆。”容时轻轻握住妻子微凉的小手,唤她。
“嗯。”
“我们回趟a市好不好?”
她转眸看他。
他溢出一抹温柔的笑:“回去看看妈和兮兮,还有阿与。”
其实最主要的,是带她散散心。
他想尽可能的减少她心里的悲伤。
他必须把她从绝望中拉出来。
毕竟,他不能没有她!!
她离开他的那五年,他活得犹如行尸走肉。
那样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我不走。”
蒋南星摇头。
语气很轻,却字字坚定。
“老婆……”容时心口微涩。
“羽羽和翼翼的仇没报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蒋南星冷冷说道。
她咬着牙槽,眼底迸射出恨意。
说完,她转眸,继续看着窗外。
容时双目泛红,无言以对。
车子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停车!”
突然,蒋南星喊道。
司机下意识点刹,减速。
“靠边停!”蒋南星命令司机。
“怎么了?”容时不解地问。
见妻子的视线一直落在车窗外的某处,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是马路的对面,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小乞丐蓬头垢面,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衣服,正用手里的小半个面包喂流浪猫。
一人一猫,可怜得仿佛是被上帝遗弃的小天使。
蒋南星看到小乞丐的那瞬,心脏狠狠抽痛。
可能是这个小可怜跟羽羽和翼翼的年纪相仿,所以让她心生怜悯。
这么小的孩子,是遭了多大的罪,才会沦落至此啊?!
“有吃的吗?”
蒋南星问司机。
“这个可以吗?”司机从小冰箱里拿出牛奶和蛋糕。
她点头,接过。
“等我一下。”对丈夫说道,然后她推门下车。
拿着牛奶和蛋糕,蒋南星朝着马路对面的小乞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