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一年又一年

七点半,苏深雪和陆骄阳一起坐上观光邮轮,这趟邮轮会绕戈兰河一圈,一圈下来为时两个半钟头。

他们租下一个观星房间。

不到十坪的空间,半露天屋顶,两张折叠式单人床间隔十公分摆放。

一左一右,躺在床上,面向夜空。

星河浩瀚。

一声呜鸣,邮轮缓缓驶离码头。

银河系开始缓缓流淌起来。

看着不停变幻的群星。

苏深雪和陆骄阳说:“给我讲点什么吧。”

陆骄阳,给我讲点什么吧。

不要停下来,不要让我脑子有任何会空下来的机会,用你的能力,在接下来的两个半钟头里带我走。

带我离开戈兰,带我去你喜欢,你认为有趣的地方。

于是,陆骄阳开始讲。

第一站,苏深雪跟着陆骄阳去了亚马逊丛林,在亚马逊丛林渡船上,他们吃到了烤鱼,给烤鱼撒点胡椒和细盐再加上柠檬汁,味道可好了。

吃完烤鱼,他们去看了独角仙,生活在亚马逊的人们一直坚信,独角仙是犀牛加甲壳虫加外星人的混合体,来一趟人间是为了实习,你附在它耳边说悄悄话它们都听懂。

她和他各自和独角仙说了不少悄悄话。

离开亚马逊丛林,一路颠簸,他们去了马拉喀什。

马拉喀什集市,他们庆幸以较低的价格买到老爷家的地毯和古董花瓶。

老爷家的地毯已有几百年历史,古董花瓶更是了不得,成交后互打眼神,藏着掖着。

谁知,几天下来,他们发现喀什集市到处兜售老爷家的地毯和花瓶,价格更便宜,有的更是便宜到离谱。

被骗地何止是他们,被骗的还有法国青年。

法国青年很有正义感,不厌其烦对打算购买的游客科普真相:所谓看起来年头已久的地毯制作过程只需十天,打上漂白水再拿到阳台去晒一个礼拜就变成老爷家的地毯;至于花瓶就更扯淡了,小贩口中天花乱坠的“岁月痕迹”只需要一小瓶染发剂就可以做到。

“陆骄阳,你太傻了!”她气坏了。

“你也傻,你不还是受骗了。”他反击。

是是是,她也傻,以为凭着老爷家的地毯和古董花瓶可以赚大钱,谁知大钱没赚到,还赔上旅费。

“唉——”两人不约而同了口气。

“有趣吗?我的女王陛下。”陆骄阳问。

“有趣,有趣极了。”眼角处有凉凉液体滑落。

老师,陆骄阳讲得太有趣了,有趣到我跟他一路走南闯北,脑子没有一丝空闲机会去想别的事情。

可是,老师,为什么还会有眼泪掉下来。

糖豆薇儿傻,我……我也傻,最坏地是犹他家长子。

最坏的是犹他颂香。

嘘,嘘,嘘!苏深雪你现在是在和陆骄阳环游世界,环游世界就要环游世界的潇洒劲。

悄悄拭去眼角泪水。

“陆骄阳,下一站。”苏深雪拿出女王的威严。

她烦喀什了,想在喀什做人体画像生意,那简直是异想天开,马拉喀什的姑娘们去一趟酒吧都面临被父母打断腿的危险,更别提付钱让陌生男子画人体画像,只能打零工,但喀什的老板们太坏了,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扣他们工资。

下一站是意大利,来意大利当然先得去罗马。

罗马的斗兽场举世闻名,谁知,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们稀里糊涂惹上意大利的混混们,嘿嘿,别担心,现在的意大利的街头混混都是拥有办公室的生意人,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只要去赚钱就可以了。

罗马是艺术家们的天堂,来来来,姑娘们,这小伙子擅长人体画像,人体画像……

陆骄阳的声音越飘越远,不知道罗马街头卖画的日子怎么变成一声声的“苏深雪”。

这一声声“苏深雪”叫得又急又乱,还是陆骄阳的声音。

意识到有一双手在她衣襟摸索着,苏深雪睡意一扫而光,这双手也是陆骄阳的,这是一种及其混蛋的行为!

她饶不了他!

去扯陆骄阳的手,然,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苏深雪,你在发烧。”陆骄阳在她耳畔喊。

原来她在发烧来着,怪不是手没有一丝力道,只是,她发烧和他扯她衣服有什么关系。

“该死,你里面的衣服是湿的,你得把湿衣服换下。”陆骄阳还在尝试解她外套。

原来是这样。

干衣服也不知道陆骄阳是从哪里弄来的,换完干衣服,邮轮也差不多要靠岸了,两个小时半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了。

苏深雪接过陆骄阳的热水和退烧药。

水喝了,退烧药也吃了,密西西比州小青年还是一脸懊恼的样子,他在不停责怪自己怎么会没注意到她穿的是湿衣服。

她模仿之前陆骄阳的语气:“身体是我的,又不是你的,我爱穿湿衣服就穿湿衣服。”

陆骄阳没笑,陆骄阳说:“苏深雪,什么都可以开玩笑,唯感情和身体不能开玩笑。”

苏深雪想,这话应该让犹他颂香和海瑟薇儿听听,犹他颂香偶尔会和女孩们玩玩感情游戏,海瑟薇儿更绝,不惜拿身体开玩笑,来达到某种目的。

糖豆薇儿,他不会去看你的。

邮轮广播在提醒旅客,还有大约十分钟就抵达码头,请旅客们做好准备。

离别时刻到了。

和密西西比州小青年的第二次离别时间到了,肯定不会有第三次,肯定不会……

“陆骄阳,我还能见到你吗?”这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这话原本不应该从她口中说出。

一来陆骄阳是一名外国人;二来,她是这个国家的女王,除去公务她没和陆骄阳见面的任何理由。

陆骄阳没回答苏深雪的问题,就看着她,从邮轮广播响起时他就一直在看她。

邮轮广播第二次提醒,距离靠岸还有五分钟。

笑了笑,苏深雪对陆骄阳说了声“谢谢”,捂紧身上衣服,冷气正一阵阵从脚底串上。

她这举动又把陆骄阳弄得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打开双肩包又是想脱下衣服的,当然,是脱他自己的衣服。

抢在陆骄阳脱下外套前苏深雪告诉他,她的私人秘书已经在码头等她了。

乘陆骄阳去给她买药期间,苏深雪给何晶晶打了一通电话。

一声长鸣,邮轮稳稳靠在码头上。

陆续有旅客顺着架梯登上码头,停靠于码头数十辆行政车让旅客门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有的加快脚步有的频频回望,若干想拿手机拍照的在几名黑衣人手势示意下,把手机放回兜里。

苏深雪让陆骄阳先走。

但陆骄阳一动也不动。

“你想捞一个把女王诓上邮轮的罪名吗?”苏深雪有气无力说到。

陆骄阳还是一动也不动。

苏深雪看到何晶晶了,何晶晶正带着六名近卫兵登上邮轮架梯。

“快走吧,”苏深雪急得顿脚,手指码头上那些黑衣人,“你再不走的话,那些人真会给你弄一个对女王不敬的罪名,别忘了,你在这个房间里想脱我衣服来着,那些人不会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那些人只管你做了什么。”

陆骄阳走了,何晶晶上邮轮时陆骄阳下邮轮。

很快,陆骄阳的身影被一众游客淹没,承载着旅客顺利登上码头的架梯收起,苏深雪深呼一口气,松开左手。

左手手掌心放着一张地址名片。

地址名片是陆骄阳离开前塞在她手里的,把名片塞在她手里,丢下一句“这里可以找到我。”

敲门声响起。

苏深雪慌忙把地址名片放进外套兜里。

直到苏深雪上了车,直到载着苏深雪的车缓缓驶离码头,目送车队消失,陆骄阳从角落走出。

此时,码头超市几名员工也走出店门,旅游商品店老板出来稍晚些,不停在问超市员工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码头会出现这么多的行政车,一名流动小贩代替回答,说据他的猜测应该是何塞宫的车,好像……他在那些人中看到一张熟面孔。

“我想起来了,是……女王的私人秘书何。”流动小贩猛拍大腿。

陆骄阳离开时,码头附近的商贩们几乎倾巢而出。

他们在以极大的热情讨论女王的私人秘书为什么会出现在码头上,还有人说看到首相的应急事务秘书长李。

如时间允许,陆骄阳会很愿意停下脚步听这个国家国民们讨论他们的女王。

离开何塞宫后,陆骄阳去了戈兰的一些地方,这一路上他听了不少女王相关的事情,餐厅、车站、广场,街道等等等,那种专注程度让陆骄阳都要怀疑,自己一直呆在戈兰迟迟不肯离开都是因为苏深雪。

那是戈兰女王,傻小子,你做什么傻梦?

是啊,傻小子,你做什么傻梦。

二十小时前,陆骄阳给航空公司工作人员打电话:“我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航空公司给他制定了最快离开这里回到美国的路线。

订好机票,陆骄阳决定趁还有点时间决定到鹅城最热门景点逛逛。

老实说,再次遇到苏深雪时,陆骄阳有种见鬼的感觉。

见鬼了,见鬼了。

那种见鬼了的感觉让陆骄阳把苏深雪是这个国家的女王抛诸脑后,不,不不,他不会承认这个女人是女王的。

女王?得了吧。

女王会因为一个认识不到一天外国人送的鞋选择赤脚走路,多傻。

可傻了,傻得陆骄阳冲那女人喊:

“为什么有鞋子不穿,为什么要赤着脚走路,为什么要走在这条路上,为什么要不穿鞋赤着脚走在这条路上为什么要撞到我身上?!”

陆骄阳不敢说出地是——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这副鬼样子。”

是啊,我的女王陛下,为什么要以这副鬼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还有,我的女王陛下,你知不知道,有很多男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你脚看,你眼中密西西比州来的小青年就是其中一个,雨水中它踩在地面上的样子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鬼使神差下。

陆骄阳把那张地址名片塞进苏深雪手里。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现在,陆骄阳需要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旅馆,让旅馆老板打电话给他的朋友。

地址名片是今天早上出门时旅馆老板给的。

当时,陆骄阳已经订好机票,自然不会考虑在戈兰租房住,让他收下地址名片源于旅店老板一句“在这个房间阳台,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和我们的女王陛下聊天。”

“在这个房间阳台,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和我们的女王陛下聊天。”此话怎讲?

那是因为这个房间阳台对面正中央有女王的巨幅画像。

旅店老板还说,明天早上他要是在公园转一圈,肯定会有不少小伙抢着要租房。

深雪女王可是梦幻般的存在。

那是戈兰女王,傻小子,做什么傻梦?!

苏深雪不仅是戈兰女王,还是……首相夫人。

这一路上,陆骄阳听了不少这个国家女王的事情,也听了不少这个国家首相的事情。

关于这个国家的首相——

“那是宇宙级别的。”贝拉妈妈肯定会说,贝拉妈妈这番言论肯定少不了丽安娜妈妈附和“何止是宇宙级别的,我看简直是黑洞般的存在,可以摧毁时间空间。”

所以,傻小子,做什么傻梦,最没资格做这样傻梦的人是你。

但地址名片都给人家了,还能怎么办。

当务之急就是拿到那房间的钥匙,那个有可以和女王聊天阳台的房间。

车没开回何塞宫,而是直接开往医院。

苏深雪知道自己病了,还知道自己病得很厉害,因为她看到妈妈,她摸到了妈妈的手,在医院廊道上,一节节白炽灯飞快越过,身体是小时候的思想却是现在的,“妈妈,别走。”“妈妈,请不要走。”眼前出现了挪威海,心里知道会发生什么,大声哭喊“妈妈,听我一次,别走。”

妈妈没听她的话,一步步往挪威海。

不,不行,不能,妈妈你不能丢下我。

“妈妈——”

眼前一黑。

最后一缕思绪只抓住犹他颂香叫她名字的声音,犹他家长子的那声“苏深雪”前所未有的焦躁。

犹他颂香。

老师,我讨厌这个名字了。

醒来,一灯如豆。

床前坐着一个男人,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那个男人还坐在床前,窗外暮色沉沉。

男人问她要喝水吗?

摇头。

“深雪……”

“我睡了多久?”打断了男人的话。

“二十九个小时。”男人哑声回答。

那么长长的一觉才二十九个小时,她都以为醒来时已是沧海桑田,以为自己的记忆开始退化,退化到都快要想不起一个人的名字。

“深雪……”

“给我倒杯水吧。”喝水说话嗓音会好点。

犹他颂香给她倒水期间,苏深雪想从床上起身,平常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会儿做起来吃力极了,是他以半抱形式让她半靠在床上,水也是他喂她喝的。

空了的水杯轻轻放在一边,犹他颂香回到之前的座位上。

他在看着她。

她别开脸。

按照犹他家长子的处事风格,接下来应该是——质问。

“颂香,你也知道我生病了,我现在没法回答你,怎么解释上了邮轮,如果说我单纯想来戈兰夜景的话……你肯定……”艰难开口。

肯定不会相信的。

邮轮上,见到何晶晶的第一时间,苏深雪就让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瞒住有一个人和她一起上邮轮的事实。

女王和一名年轻男子一起上邮轮,一起在一个不足十坪的房间呆了两个半小时,这样的新闻足以闹得满城风雨。

而,这个国家的首相不仅是首相,还是女王的丈夫。

算了,她真没力气再去说这些。

苏深雪闭上眼睛。

手被握住。

轻轻握着她的手,他和她说:“苏深雪说想看夜景就是想看夜景。”

倦意袭来。

再有意识时,他的脸正埋在她手掌心里,喃喃唤“深雪”,那声“深雪”带着涩意从她手掌心渗出“深雪,对不起”,一缕一缕的声线,在涩涩说着:“犹他家的孩子没办法在海瑟家的孩子生命垂危时,和苏家孩子一起玩。”

所以,密西西比州小青年的话说得多对,这世上唯情感和生命不能开玩笑。

犹他家孩子的话,她懂,她懂的,只是——

“那你应该给我打一通电话。”这是一名妻子赠予丈夫的。

这名妻子,她可以尽能力去理解你,理解你所承受的压力和煎熬,但,你得给那一直傻傻等着你出现的她打一通电话,说“亲爱的很抱歉,我不能赴约。”

无应答。

也许这个时候应该作罢,但她总是忍不住。

忍不住问:

“你想过给我打一通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