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谷溪合上书的时候,自习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三个男生选了四人座,谷溪没和他们一起,不熟,找了个单人座位,现在回头望过去,他们已经离开了。

谷溪将桌上的课本立起来。

还真有些不习惯,之前学习要做习题,桌上定摊着习题册或作业本、草稿纸还有各种颜色的笔,学习完将这些书拢倒一起,立起来,码齐再塞进书包。

今晚学了三个小时,全在背书,桌上就一本历史书,连支笔都没用上。

进度也并不感人,谷溪自诩记忆力还不错,至少背一篇像《蜀道难》这样的文言文只需要一个多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看了那么久,她才记住两课的内容。

自习室是24小时的,这个点人最少,要到十一点左右还会有通宵考研党来。

傍晚时分的前台小姐姐估计快要下班了,抱着手机咧着嘴角,不时发出“嗤嗤”的笑声,也压根没注意到里面有人出来。

谷溪走出里间,没急着离开,站在前台看了眼价目表。

自习室座位有限,有专门为高峰期时间段设计的会员卡,119元两周,每晚七点到十点,瞿知询应该是抵了四天的。

谷溪飞速心算,今晚应该是8.5元,找机会还他。

一中第一周没有晚自习,但后面应该会有。

这家自习室环境不错,进入学习状态很快。

谷溪认真研究了下,这里也有小时卡、周卡等等,基本都是2-3元一个小时。

倒是个好去处。

夜色笼罩折桂街,八月无风,月朗星稀,是个晴夜,十点多这里依旧热闹非凡,只是少见学生的身影。

谷溪穿过人群喧闹,拐进大隐隐于市的家属区。

或许是大多都是高三生或住惯了的老人的缘故,小区仿佛被添了丝不可侵犯的色彩,就连家里孩子和大人吵架都在刻意放低声音,生怕亵渎了这里神圣氛围。

甚至都能听见作业翻页、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像是有孜孜不倦啮食深夜的蚕,期待一个天光乍泄、破茧成蝶的时刻。

谷溪今天感触特别多。

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有些文科生的敏觉?

自家所在的单元楼就在眼前,谷溪摇摇头,将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都赶出脑袋,这才恍然注意到,一楼亮着灯。

租出去了?

没听钟梅女士提过呀。

哦对,下午吵架了。

谷溪脚步一下子变慢,原本吹了些浮躁夜风的心也变得沉重。

推开门,客厅黑漆漆一片,钟梅女士的房间虚掩着门,有晕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披泄出来。

没有半点动静。

谷溪换了鞋洗了手,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书包朝床上一扔,人也躺了上去。

本来还好的,但一陷入柔软的床榻,浑身骨架仿佛都随之散开,舒服。

脚步声由远及近,谷溪一个弹起,将书包从床上拎起,钟梅女士一直认为书包每天随主人奔波有很多细菌,放床上不卫生。

谷溪又急急忙忙从包里抽出本数学习题,随便翻开一页。

今天一直在看历史,草稿本、笔袋都没用,此刻翻开的动作也有些生疏,落在钟梅女士眼中定有蹊跷。

但钟梅只是扫了眼谷溪的桌子,淡淡问了句,“去哪了?”

“隔壁新开的自习室。”

“你都没带手机,怎么付的钱?”钟梅女士的观察力向来媲美侦探。

谷溪随便扯了个谎,“和林希悦一起的。”

“让林希悦带你看文综?”钟梅女士好像冷笑了一声,但声音不大,谷溪听得不真切,“先别说我还没同意,你林阿姨一家今晚去吃自助餐,发了朋友圈。”

草。

谷溪觉得这绝对是她撒谎史上最失败的一次。

但谷溪的确是个令人放心的孩子,成绩不让人操心外,平时做事大都很有分寸,去自习室钟梅还是信的,没过多追问。

“今天买了牛奶,在厨房,记得喝,晚上早点睡。”

谷溪爱喝牛奶,家里也从来没断过,吵架归吵架,谷溪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转过头,想特别真诚地说句,“谢...”

一个“谢”音都还没发完,钟梅女士已经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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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是学校自习时间,但重点班和火箭班的学生七点前就会自觉到校开始早自习,谷溪一般六点起,六点四十到学校。

早上起来钟梅女士已经走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早饭放在保温的电焐煲中。

谷溪边洗漱边想,她和钟梅女士的母女情似乎越来越淡了,她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上得什么班,前天不是还说昨天小夜班今天大夜班吗?

一只手拿早饭,另一只手拿着英语书,走路上还能背十几分钟单词。

高考要求的单词谷溪已经背完了,她平时英语也能考到135以上,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试卷很简单的时候她才能考到140,病急乱投医,又买了本大学四级的单词书。

前天才到的书,今早才翻到第一页,abadon还没看明白,谷溪就遇到了瞿知询。

少年带着显眼的大红色头戴式耳机迎着风慢跑,头上扎了个黑色发带,和一身黑色的速干衣、手腕上的黑色腕带同色,更显阳光照耀下的皮肤白皙,明明额头和颊侧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没有半分狼狈之感,反倒似清风明月。

他也住这个小区啊?高三了居然还有心思晨跑。

谷溪正欲打个招呼,顺便还一下昨天的钱,结果瞿知询丝毫没放慢脚步,好像完全没看见眼前的人,从路的另一侧径直跑了过去。

大学霸近视度数未免有些深了吧,出门竟然也不戴个眼镜。

谷溪有些可惜,本来还想顺便问问这位文科大神耳机里听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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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班级正好六点四十差两分钟,这个点还没什么人,一般六点五十之后才是高峰。

谷溪刚放下书包,方子清就到了,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她和方子清的关系其实还挺好的,至少在这个班里除了夏朝宁,就数她和方子清说话最多。

似乎在一个高手林立的班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无法交付自己的真心,对方做了什么题、对方晚上学到几点等这些问题都永远比同学情更加重要。

上竞赛课的时候,方子清帮了自己挺多,再加上他是林希悦喜欢的人,谷溪对方子清的印象一直都挺好。

“看历史?”方子清有些惊讶。

谷溪点点头,“嗯。”

她和历史算是结了梁子了,不攻下这座城池她不罢休。

方子清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今天第一节课被公主要去了,要查昨天布置的课文。”

草。

差点忘了。

第一周说了不许上课,但没说不许查背书,公主是真会钻空子。

“多谢提醒。”谷溪赶紧抽出英语书,公主查背书,光是这五个字就足够让人闻风丧胆,好在她提前预习过,早自习再背个半个小时应该差不多。

方子清瞥了眼谷溪塞回抽屉肚的历史书,欲言又止,又继续看课文了。

好不容易捱过公主检查背诵,有同学去接水,谷溪抽出本练习题,卷成筒状,做贼似的溜到文科班的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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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长来这么早啊?今天不是大夜班吗?”

钟梅笑着跟两个今年刚入职的小姑娘打招呼,“调班了,今天白班连大夜。”

刚入职的小护士还不习惯三班轮轴转,每次下了夜班都跟被要了一条命似的,听了钟梅的话不由咂嘴,“您身体能吃得消吗?”

钟梅叹了口气,“没办法,孩子不听话,这不,昨天就被老师找了,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就知道了。”

谷溪算是从小就在省立医院长大,同病房的基本都认识她。

两个小护士都是从本地医科学校毕业的,普通一本,正好赶上省立医院今年扩招才进得来,一听到钟梅提谷溪都羡慕得不行。

“护士长,您可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谷溪成绩好啊?您啊,就等着明年这个时候办升学宴吧,我和晓音从现在就开始攒红包钱。”

钟梅笑笑,没再接茬,外人眼里谷溪向来都是千般好,怎么自己眼里她就这么不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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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悦正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趴在走廊栏杆上谈笑风生,不知道聊到什么开心的话题,两人都捂嘴笑起来,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影响到别人。

和她们那一层的安静不同,文科班门口人很多,大多是抱着书在走廊上背诵,也不乏三三两两结伴聊天的。

总体来说,一中的理科成绩要比文科成绩强,毕竟理科有很多竞赛可以加分或者保送,再加上不少人学文科仅仅是因为理科学不下去,还有大部分艺术生都选文科,这些一来,文科班的总体成绩就被拉低了不少。

文箭班也比理箭班要多五个人,是给走后门插班进来的学生准备的名额,去年林希悦的新爸给一中捐了一套课桌椅,林希悦也成功混入文箭班。

但文箭班每年都会在除去那五人的基础上重算均分和排名,和理箭班不相上下,谷溪相信自己只要能保持文箭班第一,帝都大学也是稳的。

“林希悦!”

谷溪认出来那个面容姣好的女生,应该是艺术班班花丁艺言,林希悦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念叨好多遍“丁艺言真好看”,没想到还真勾搭上了。

两人都循声回头,丁艺言见林希悦有人找,便先走了,还笑着对谷溪颔首。

谷溪也不禁在心里感慨,确实好看啊,这个回眸一笑,连自己都要被勾走了。

林希悦很意外,“哟,谷女神今天怎么有空跑上来找我了?刚刚那是丁艺言,是不是很好看?不过我觉得跟你比还是差点。”

“别,人家确实好看,我可比不上。”谷溪有些心猿意马,草草结束这个话题,“我在文科班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就想问问这几道题你会不会?”

林希悦有些心虚,“你没看答案吗?”

“我还奇怪呢,必刷题的理科题还挺好用的呀,怎么文科题这么敷衍。答案动不动就是什么‘根据题干可得’、‘由史实得知’‘因为ABC都不对’。”谷溪无语,最后总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林希悦捧腹大笑,“可别甩锅给必刷题啊,历史题答案都这样,要靠你自己理解的。”

谷溪将必刷题翻开,摊在林希悦眼前,“你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快教教我怎么理解。”

“...”林希悦沉默半晌,最后道,“你觉得我像是能理解的吗?”

谷溪:“...”

谷溪也不想对这个好朋友再说什么“再不学就来不及的大道理”,只是有些嫌弃,“要你何用?”

林希悦倒是突然眼前一亮,“有用的!我有个妙计。”

“说。”

“就牺牲你出卖一下色相了啊,咕咕。”林希悦突然凑到谷溪耳朵旁,“看你的五点钟方向,我们班新转来的大神,人帅心善懂得还多,你去问他他肯定会!”

谷溪还没来得及将这位“人帅心善还懂得多”的大神和瞿知询划等号,就感到自己被人摁着肩膀强行转了个圈,背后又突然一个猛力,自己被狠狠一推,差点一头扎到地上。

倒是没摔倒,眼前突然多了双白皙的手,拉住自己的胳膊,声音似高山上泠泠的溪水,“同学,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