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浴室门口她愈加疑惑,里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但三个淋浴头却都开着,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水,地面变得很湿滑。迟疑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前伸手去关下面的阀门,身体慢慢倾斜,眼看就要触到开关,谁知脚底下实在太滑了,她整个身体朝后仰去。在后脑勺着地的那一刻,伴随着一声闷哼,身体重重地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
脑袋很痛很重……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似乎晃动着一个身影,她蹲下、站起,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手里拿着一把红梳子,正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头发好长好长,发梢都到了自己的鼻子尖,很痒、很麻,但她却无力拂开,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好想睡一觉,永远不再醒来……
当一个女生早起上厕所的时候觉察到浴室里的异常,她试探着推门而入,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浴室冰冷的地砖上仰面躺着个女生,脑后渗出了好多血水,整个浴室的地面全都被染红了,看着触目惊心。
四楼,女生寝室再次嘈杂起来,惊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白雪死亡后的阴影还没有挥去,现在又有女生倒在了浴室间,大家已如惊弓之鸟,很多女孩的脸色苍白,眼睛里流露出惶恐和不安。
当老师闻讯赶来的时候,也被浴室内的情况所震惊,其中有位男老师试探着走进充满血水的浴室,并摸了下鼻翼,瞬间的迟疑后便是急促的呼声:“她,她还活着,还有气!”
这时,随行的另外一位女老师这才大着胆子跑进了浴室,她和男老师一起将女孩拉了起来,背起后就向楼下跑去。有细心的同学慌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当医生们抬着担架冲下急救车时,大家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眼看着女孩被抬上了急救车,旁边还跟着老师和系主任,他们一起去了医院。当汽车疾驰而去的时候,围观的同学渐渐散去,现在只剩下了三个孤单的身影,王小珍、穆从云和代珊珊。
是的,被抬走的人正是依灵,昨晚她应该是上厕所,可怎么会跑到了浴室,又怎么会摔倒在地?大家的脸上透着疑惑和纳闷。
大家若有所思,内心却是无比的担忧,宿舍内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白雪,现在是依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思索之间,大家不由得抬头望去,404的寝室正对着院落,上边的白色窗帘飞出了一个角,甚至还能看到依灵洗过的碎花衣服,影影绰绰地飞舞在阳台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位同学,上衣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身是一件牛仔裤,由于跑得太快他的头发都飞舞起来,慢慢近了,竟然是岩石。只见他气喘吁吁到了近前,眼神里透着焦急:“依灵,依灵怎么了?”
三人对看一眼,大家谁也没说话,顾自低了头。沉默片刻,还是代珊珊先开口:“在浴室里摔倒了,后脑着地,现在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岩石的身体闪了个趔趄,他轻轻摇头,喃喃自语。
看到岩石眼中的痛苦和悲伤,代珊珊突然有些心疼,她走下台阶,轻声劝道:“应该没事的,别太担心了。”只是,岩石猛地将她的手甩落一旁,突然对着她大喊道:“白雪死了,依灵出事了……究竟是为什么?”
“不,岩石你别这样,你千万别这样,事情总会弄清楚的。”看到心爱的男孩这样,代珊珊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她试图去抓岩石的胳膊,却见他猛地挣开并朝校外跑去。
代珊珊一下急了,在后边喊道:“岩石你去哪里?”
眼看着岩石越跑越远,不但代珊珊着急,就连旁边的穆从云和王小珍也焦急起来,三人正急得没办法的时候,正好看到杨洋从对面走过来。穆从云和他一起打过篮球,这会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慌忙扯着嗓子喊起来:“杨洋,快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三个女生在楼下直跺脚,杨洋眼睛里透着不解。
王小珍指着大门外:“岩石听说依灵出事就跑出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杨洋看到校门口岩石的背影,突然大喝一声。
经他这么一提醒,几个女生终于回过神来,大家慌忙向校外追去。一直追到了校门口,远远看到岩石沿着公路一路狂奔,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代珊珊等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杨洋的体力最好,他距离岩石越来越近了。
就在岩石刚刚上了不远处的天桥时被杨洋一把抓住,他喘着粗气喊道:“我说岩石,你停下,停下!”
“你别管我!”岩石挣脱了杨洋的束缚径直上了天桥,双臂撑在栏杆处,痛苦地低下了头。
随后,代珊珊等人也赶到了。她们看着痛苦不堪的岩石内心却有些失落感,好像白雪死后岩石也没有如此,原来岩石还是对依灵情有独钟……尤其是代珊珊,她脸上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鼻子有些发酸,嘴里咸咸的,她看着对面的岩石痛不欲生。
杨洋拍拍岩石的肩膀:“也不知道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岩石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刚刚清醒过来,随后又失魂落魄地下了天桥,王小珍等人也跟了过去,大家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到医院三楼,正好看到了系主任和另外两名老师,其中一位是他们的班主任谢老师,旁边站着另外一位是女老师,姓沫。
看到同学们都来了,谢老师先走了过来,他带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身着一件的确良衬衫,下身穿一条蓝裤子,看着斯斯文文的,但此时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眉头微皱,声音里透着难过:“依灵正在手术,具体还不知道情况。”
“谢老师,医生怎么说?”穆从云在旁边问道。
谢老师轻轻摇头,声音弱下来:“医生说比较严重,颅内出血,现在要看手术情况了,如果这孩子命大,说不定会挺过来,万一……唉!”
听到这里,岩石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想起了依灵的眸子,那双清澈,不含任何内容的眸子,从里边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她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或许像他一样。他和她之间,似乎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他们都用一层外衣把自己紧紧包裹,而内心深处隐藏了什么,无人知晓。
代珊珊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岩石身上,这会儿看他的目光涣散,正在暗自神伤。他的眸子愈加幽深,那种忧郁深深刺痛了代珊珊,她的心痉挛般地在疼,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幸受伤,他是否会这么在乎自己?
手术室外非常安静,大家默不作声。现在他们需要的是结果,一个令人感到欣喜的结果……腿脚已经麻木,脸上的神情僵硬下来,但大家不为所动,只希望一个结果出现,这种等待是难熬的,每过一分钟都像是过了一万年。
系主任已经先走了,他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关依灵父母的事情,校方通知了家长,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赶来了。
岩石的目光一直很呆滞,他紧紧地盯着“手术中”那几个字,眼睛一眨不眨。杨洋出去买了些吃的和水,除了谢老师和沫老师喝了两口水,其他人都摇头,大家的目光看着手术室,似乎唯有这样,时间会过得快些。
当洁白的手术门被推开的时候,大家的神情顿时一凛,慌忙围了过去。
医生的手套还没有拿下,他的双臂做伸开状,口罩被护士轻轻拿开,只见主刀医生的额头满是汗水,眼睛里透着疲惫,他长长呼了口气,轻轻摇头:“手术结束了,但情况不太乐观,现在还在昏迷中,能不能醒来还要继续观察。”
“那如果醒不过来呢?”谢老师担忧地问道。
“那就是植物人。”医生转身离去,旁边的护士接口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女孩送来的太晚,所以耽误了治疗……”
少顷,依灵被推了出来,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似乎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闭着,似乎这成了她永恒的归宿。岩石的双手把住床铺,轻轻摇头,眼睛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医生示意大家闪开,岩石被杨洋硬生生拉到一旁……依灵渐渐远去了。
三天后,依灵被转入了普通病房,但还是昏迷不醒。
在这几天里,都是穆从云和王小珍轮流照顾依灵,岩石一直都在,但他不怎么说话,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都三天了,依灵的父母怎么还没有来?”王小珍忍不住了,听谢老师说早就通知了她的父母,可这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没见到人影,这让她纳闷不已。
其实,关于依灵的身世大家都知之甚少,因为她平时几乎不提家里的事情,比如和谁生活在一起,家里都有什么人之类的话题。据说学校也是大费周折才通知到她的家人,依灵住在偏僻的乡下,村里只有一部电话,并且还被大队书记锁在了柜子里,只有他在的时候才能接听电话。
学校整整联系了一上午电话才接通,里边传出男人的声音,听说要找依灵父母,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后来老师又说依灵出事了,住进了医院,那个男人似乎紧张起来,这才说帮着去喊……过了一会儿男人回话说:“依灵父母在给牛割草,等会就来。”
女儿发生了这么大事情,父母肯定是心急如焚啊,老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依灵的父母会发火,会着急,但这些都理解,毕竟孩子出事了……老师这边想好了措辞,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喂喂”两声后,还是那个男人接的电话,并没好气地喊道:“人还没来!”
电话一直接通着,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这才听到里边传出女人的声音,大声大气地喊道:“谁啊?”
声音太大,老师的耳朵差点被震聋,他慌忙将电话拿远点儿,然后说明了学校里的情况。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老师以为接下来是劈头盖脸的责骂,没想到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地里有活,忙完再说……”话音未落,电话挂断了。
“啊!”
老师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有些疑惑了,是地里的活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10天左右,她的父母还是没来。王小珍等人也有些着急了,最近她们学校、医院两边跑,大家明显有些吃不消,只希望依灵的父母早些过来,这样也好有人搭把手。
看着依灵沉睡不醒的样子,岩石的神色黯淡。她瘦弱的身体娇小无比,现在昏迷了这么多天,她的父母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可以想象她是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中。这让岩石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留在自己记忆中的永远是恶人嘴脸,父亲没有丝毫印象,但起码他还有疼爱自己的奶奶,有了奶奶的爱这也足够了,但依灵又有什么……岩石眼前出现了奶奶和寨中的黑猫,她们已经很老了,还能陪伴自己多久呢?他的心里一阵阵绞痛,看着依灵,目光更加忧郁。
在依灵昏迷第11天的时候,病房里终于来了三个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半大孩子。孩子估摸着七八岁,应该上小学了吧,脸颊晒得红通通的,左右腮帮子上都有一大块红色,典型的农村红。男孩倒是不显得拘谨,看到病房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这摸摸那碰碰的。
还有一个是中年妇女,四方形的大脸盘,长得很胖,眼睛不大,一副很彪悍的样子,看样子应该是依灵的母亲,可两人怎么看都不像啊,依灵的身体瘦弱,母亲五大三粗的,差别有十万八千里。旁边站着的男人看起来50多岁,满脸的皱纹,脸颊消瘦,他和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胖一瘦,一高一矮。
今天是周末,所以来的人比较全。代珊珊、岩石、王小珍和穆从云,甚至连杨洋都来了。因为医院说医药费不够用,希望尽快补齐,大家正在想办法。
穆从云向来比较热情,她首先开口问道:“您是依灵的妈妈吧?”
听了这话,女人似乎从鼻翼里哼了一声,她探头瞅瞅床上的依灵,眉头微微皱了下。王小珍走过来:“阿姨,前期的治疗费是学校出的,因为依灵是晚上去浴室滑倒的,所以……学校不想继续出医疗费了,现在依灵每天的治疗费差不多接近两千,刚刚医生又来催了……”
“什么,一天两千!”旁边的男人喊道,声音之大,房顶差点没给掀下来。
杨洋在旁边不满地嘟囔一句:“小点儿声,病房里需要安静。”
依灵父亲看看杨洋,嘴巴紧闭,不吱声了。
依灵的母亲终于向前走了两步,瞅瞅昏睡中的女儿,嘴里嘟囔着:“为了让你上大学花了俺多少钱哟,这一个子儿没往回收呢,你倒是好,又给俺躺在了医院里……这下花钱更厉害了,一天就得两千,这不是要俺的命嘛!你咋就不死了呢,死了就埋,干净利索。你这不死不活的,俺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哟!”
作为一个母亲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儿,站在旁边的杨洋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地冒出一句:“大家都出去说,别耽误病人休息。”
依灵妈的视线挪过来,拉起旁边的孩子就走出了房间,甚至再也没有看依灵一眼。此时的依灵就好像别墅里那只被遗弃的黑猫,死了就会被人扔进垃圾桶,再也无人关注。岩石是最后一个走出房间的人,他又看了看睡梦中的依灵,心痛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