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凤凰县以北再过去两百多里路,那里有个古老的寨子,黑洼寨。这里的人们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织布种地,打猎采摘野果,日子过得看似平静安逸。
今天,黑洼寨的族长宣布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寨子里的娃子岩石考上了北市某医学院。这是寨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大学生,全寨的人都来给岩石祝贺,并送来了珍藏的食物。
只是,奶奶更老了,双手瘦如骷髅,眼窝深陷,背更驼了,但眼睛里却含着一丝复杂的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奶奶一遍遍抚摸着鲜红的通知书,一遍又一遍……黑猫也老了,它依然卧在床上,只是再也不能生龙活虎地蹦跳了……
三天后,又是一个日落黄昏,一个忧郁的男孩站在山崖上,他探着身子向崖底眺望,那一簇簇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旺,黄的、白的,蓝的、粉的……争奇斗艳,好不热闹。但他那忧郁的心情并没有因花儿的美丽而好转,而是变得更加忧郁,黑色的眸子里闪着一丝莫名其妙的东西。
是的,他想起了母亲。15年前的那个深夜,母亲的双瞳突然裂开,之后便失足跌入崖底。直到现在,他脑海中依然记得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母亲的恨,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慢慢变淡了。
随着年龄的增加,母亲那晚的裂瞳以及惨死一直缠绕着他,他想揭开谜底……他一定要找到其中的原因,或许这是他报考医学院的主要原因。
母亲死了,虽然她生前对奶奶和自己不好,但也有温柔的时候。她的手很巧,曾经用草编织过一顶小帽子给自己戴,曾经在粗布衣服上描绘过最漂亮的花朵……但母亲的这种温柔和喜爱维持的时间很短。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总是狂躁不安,会生气,会打人,但她终究还是自己的母亲,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远处,伴随着吹打声,一支白色的队伍缓缓走来,队伍前排是哭丧的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将岩石的思绪拉了回来。寨子里年龄最大的爷爷死了,今天是送丧的日子,大家的表情都很沉痛。不过这种气氛并不影响孩子们的情绪,他们欢呼着跑在丧队两旁,眼睛盯着花花绿绿的花圈,高兴得手舞足蹈。
岩石知道,孩子们在等待花圈焚烧的时刻,到时候神嬷嬷会拿一把大剪子,把上边最好看的花儿剪下来,然后递给旁边的小孩子……记得母亲死的时候,岩石并没有悲伤,他也和这些小孩子一样,很兴奋地向神嬷嬷要花圈上的花儿,甚至还拿回了家,那红艳艳的纸花在家中放了很久很久……后来岩石经常做噩梦,梦见母亲睁着一双裂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他很多次都会从梦中惊醒,直到奶奶把花儿偷偷扔掉。
只是,奶奶老了,黑猫老了,她们能等到揭开谜底的那一天吗?岩石摇摇头,他不安地甩甩头,缓缓下了山坡。
七天后,岩石来到了北市,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到了向往已久的大学。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和好奇,岩石有些目不暇接了,宽阔无边的篮球场,高大的树木,灰白色的教学楼……岩石的脚步放慢,他细细欣赏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不像是一个刚刚进入校园的学生,而是一个流连忘返的游客。
“嘀嘀……”身后传来一阵喇叭声,他转头向身后看去,宽阔的道路上驶来一辆奔驰汽车,车窗摇下,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坐在车上左顾右盼,旁边是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
当岩石转头时,女孩正好望过来,就在四目交集的时刻,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非常夸张地喊道:“帅哥,你好!”
岩石忧郁的眸子收回来,他提起自己的行李箱继续向前走。女孩在车内不满地嘟起了小嘴:“哼,不理我,等着瞧!”
胖胖的男人侧头,脸上带着一抹愠怒:“珊珊,你现在可是大学生了,也是大姑娘了,凡事要稳重些,好好学习,不要给我脸上抹黑。瞅瞅你的成绩,如果不是我花钱摆平,连大学的门你都进不来……”
“得了,不要说了,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好几个狐狸精向我妈妈开战,也不觉得害臊!”旁边的女孩眼皮都没抬,直接把男人的话头给呛了回去。
男人叫代胜财,是靠房地产发家的大亨,腰包鼓了,心里就多了几根花花肠子,身边的女人无数,家里的黄脸婆早就看着不顺眼了,但这婆娘死活不离婚,代胜财也毫无办法。这几天小三儿们都按捺不住了,竟然闹到了家里,正好被女儿代珊珊堵在门口,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脾气大,那次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宿舍到了,代珊珊从后备箱拖下行李,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我上去了,你走吧。”男人欲说出的话就这样吞回肚子里,他轻轻地摇摇头,开车离去。
“嗨,大家好,我叫代珊珊!”随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大家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虽然谈不上漂亮却是一身名牌,就连手上的包包都是LV的,看来是个有钱的主儿。
门口有个女生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她握握代珊珊的手,头发一甩,男孩气十足:“你好,我叫穆从云,外号假小子。”
“还真是,就连名字都像是男孩的,是不是你老妈想生男孩,结果却有了你?”有个声音故意调侃道。转头,一位手拿书本的女声正笑吟吟地看着大家。
“嗯,一点儿都没错,不过这是老爸的想法,嘿嘿。”穆从云不否认,非常坦率地回道。
“以后请多多关照,我叫王小珍。”女孩推推眼镜,笑吟吟地和穆从云握了一下手。
王小珍是自来熟,她探头向里一望,笑道:“我来得早,就充当免费解说员吧。咱们寝室总共有六位女生……哦,对了,还有一位叫桑如卉的新同学没来报到,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嗬,你了解得够多啊!”穆从云边说边翘起了大拇指。
“那是因为我是舍长嘛,好了,以后大家就并肩作战了,互相关照吧。”王小珍一双细细的眼睛扫过大家,满含笑意。
这时,代珊珊眼角一挑,目光落在房门后的那张床上,有个女生正背对着众人收拾床铺,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刚才王小珍竟然没有介绍她,这不禁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看到代珊珊的目光中透着疑惑,王小珍回过神来,她肩膀一耸:“从进来到现在,她一直没说过话,所以我也不好多问……”
不过王小珍的话音未落,女孩弯着的腰突然直了起来,她缓缓转过身体,众人视线中多了一张苍白的脸庞。眼睛挺大,不过却无神,少了青春少女般的亮丽和夺目,穿着也很寒酸,粗布衣,一双布鞋,头发被随意挽了起来,是个貌不惊人的乡下女孩。代珊珊一下便失去了兴趣,原来是个“土老帽”。
“你好,以后请多多关照。”王小珍笑盈盈地看着她,并伸出了手。
女孩却触电般缩回了手,喃喃回道:“我叫依灵……”大家愕然,这女孩也太过羞涩了。
本来代珊珊对这种三棒子拍不出屁来的女生不感冒,但依灵头上的簪子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就喜欢搜集古怪稀奇的玩意,此时看过去,不禁眼前一亮。原来簪子非常奇特,长长扁扁的,簪子头上雕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有点像不规则的几何图案,非常有意思。
“这年代还有戴簪子的,我瞅瞅……”代珊珊说话的工夫手已经伸了过去。却看到依灵触电般缩了缩身体,眼睛里闪过一抹惶恐,但语气却透着坚决:“不行,谁也不给看!”
代珊珊自讨没趣,撇撇嘴没说话。大家都是新生,关系不要弄僵才好,王小珍正想过去解围,宿舍的房门又被打开了,大家侧头望去,顿时眼前一亮,穆从云差点就喊出声了,这女孩太美了!
长发披肩,肌肤白皙,瓜子脸上配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简直令人过目不忘。当然,女孩的穿着也很有品味,不像代珊珊,把所有的名牌都罗列在身上。她身着一件碎花裙子,圆弧形领口,腰部收紧,有点儿复古的范儿,更是显得高贵典雅。
“大家好,我是白雪……”声音柔柔的,令人浑身一震,就连代珊珊也有些自惭形秽了。
大家算是打过招呼了,屋里安静不少。白雪来得晚,所以只能睡上铺,她的下铺是依灵。王小珍和代珊珊也睡在下铺,穆从云上铺的床空着,大家把行李什么的都堆上去,箱子堆得歪七扭八,看着有些不舒服。即使这样,也没人去整理,大家奔波一天都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地想睡一觉。
暮色降临,安静的寝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大家从睡梦中惊醒,却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竟然是浑身瑟瑟发抖的代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