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威大厦,海角市标志性建筑,99层,如塔似锏,蓝天白云下,又像一把古朴浑厚的重剑直刺苍穹。
最顶十层为塔尖次第垒小,基座大且厚实,90层之下略有缩窄,然后再渐渐增大,恰如少女的纤腰。
85层,外墙全用落地玻璃幕墙,整个海角市景尽收眼底,巨大的办公隔间,椭圆形的檀木会议桌,铜质墙雕,彰显出一股宫殿般的皇家气派。
洪胜天,65岁,白发豪眉、整齐的绅士须、高档白礼服、象牙手杖,像君王一般端坐于会议桌主席位。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指的是那些暴发户,真正的豪门至少五代以上皆为富豪。而洪胜天,正是一户豪门的当家人,他是洪氏集团公司董事长,集团旗下业务涉及电子、金融、文化、机械、能源、运输等多个领域,子公司遍布全球,其中任何一块蛋糕产生的利润,都足以令那些所谓的富人垂涎三尺。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亚联——亚洲十大黑帮之一的第三十一代掌门人!这位豪眉老人,绝不像看上去那般慈眉善目,他手中的势力遍及黑白两道,黑道中人送他一个雅号——卧虎。
只要不招惹他,不踏足他的领地,这位老者会很亲和。若是你以为,熟睡的大猫人畜无害,胆敢捋捋虎须、摸摸老虎屁股,就尽管试试。
除洪胜天外,今天有资格坐在会议室的,还有四人。
黑衣墨镜、笔立如标枪的陈孝康,是亚联三大元老之一陈胜海的侄子,曾在美海豹特战队服役,身手了得。他是亚联的大档头,统管着亚联的武装力量,同时也相当于洪胜天的半个贴身保镖。
手脚粗短、桶状身形、圆脸讪笑,“叔爷”“叔爷”叫个不停的是徐元朗,同为三大元老之一徐胜地的亲孙,走的却是和陈孝康完全不同的路。他学的商务管理,目前负责集团旗下金鹰公司,在亚联内的身份是海角市金鹰堂堂主。
第三人是洪胜天的侄儿洪泽屾,亚联赤蛇堂堂主,他面容消瘦、双目细长、西装笔挺,一副海归商务精英的派头。洪胜天情妇无数,却没有子女,也有传闻,为躲避仇家,他将子女都寄养在乡下不为人知的地方。
最后一位中年男子麦德龙,有一头褐色卷发,美籍阿拉伯人,是洪泽屾留学时的导师,也是洪泽屾为家族发掘到的顶尖人才。他精通七国语言,熟悉法律和商务,在会计领域也有极高天赋,持有中美澳英四国高级律师牌照,高级注册会计师,同时是商务管理专业的资深导师。麦德龙加入亚联后没几年,就与陈孝康一起,成为洪胜天最为倚重的左右手。
至于圆桌会议室里的其余座椅,则是留给那些洪氏长辈的。洪胜天虽然贵为洪氏集团公司董事长,拥有的却不是绝对权力,若惹得那些握有大笔股份的叔父、爷叔们不高兴,也能令他让座换人。幸亏这些老人只在各地安享晚年,只要每年有大笔分红他们就不会翻脸,这种例会,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Uncle,哥伦比亚毒皇那批款子,我们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上次毒皇就警告我们,再不付清余款,会找顶尖杀手来对付我们。”洪泽屾忧心忡忡。在这高层的会议室里,有最为安全的保密设施,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毒皇!”洪胜天叼着雪茄冷笑,“那批货是在公海被劫掉的,我连货影子都没看到,凭什么叫我付钱,我的定金也被人抢了,我没有找他麻烦,让他赔货,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听说美洲有个叫黑网的杀手组织,从未失手,很是恐怖,我觉得,Uncle还是要加强防备。”洪泽屾自知人微言轻,略显惶急。他与洪胜天之间的关系,远比外界所以为的叔侄更为复杂,若洪胜天这时候因为这种小事死了,整个亚联的格局对他殊为不利。
“这世上真有杀手?那不是电影里编出来的东西吗?”徐元朗不以为意。
“人类史上,最早出现的两个职业,一是妓女,一是杀手。”麦德龙用手将狭长的方框眼镜往上推了推,肯定道,“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荆轲、专诸,都算杀手,而清末血滴子、日本的忍者,也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杀手组织,他们在历史上出现,就是为了刺探情报、监视大臣、负责暗杀敌方要员。有人想努力生存,自然就有人不希望别人活着,只要还有人类活着,人与人之间的杀戮就不会停歇,杀手这个职业,自然会一直存在。”一只眼眸水蓝、一只眼眸褐黑的麦德龙,有着一张中东人深邃迷人的面孔,加上他那不同常人的博学记忆力,常被下属私称“妖瞳”或“阿拉伯王子”。
“美洲杀手很厉害吗?”洪胜天征询陈孝康的意见。
“我没遇到过,”陈孝康说话简洁有力,“但我还在海豹突击队时,曾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杀手,才能对付杀手。”
徐元朗嗤之以鼻:“这牛也吹得太大了吧?”
麦德龙解释道:“这里需要更正一下你们的想法,孝康说的那种杀手,是指真正的杀手,而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些退伍老兵,或是道上敢拼命的亡命徒,这两者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洪泽屾捧了一哏。
“真正的杀手有传承,从小就接受训练,据我所知,以前是从五六岁开始,后来发展到从婴儿就开始挑选。他们的一生只学习与杀人和窃取监听有关的技能,训练方法极其残忍,毫无人道可言。在训练考核中,失败者将被立刻处死,能活着成为合格杀手的人,单挑四五个孝康这样的精英特种兵应该毫无压力,若是在密林中进行随意暗杀,甚至能消灭成建制的特种部队。在某些方面,他们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而是被誉为——终极人形兵器。”
“嚯,我好怕怕噢,我说老麦,你都哪儿踅摸来的小说资料啊?我怎么听得那么玄乎呢?”徐元朗和洪泽屾不对付,对洪泽屾的导师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麦德龙扔给不学无术的徐元朗一个鄙夷表情,又看向洪胜天,从老爷子眼中看到了肯定的态度,这才继续往下说:“西方通常以凯撒大帝之死作为暗杀的标志性事件,东方有刺客五祖,杀手组织在西方被认为起源于莱卡古斯派,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斯巴达人。斯巴达男童从7岁起就要接受战斗训练,而斯巴达男人有权杀死带缺陷的婴儿,而有缺陷的丈夫则可以将妻子借给健壮的男人代替他进行生育,这一切都被认为是现代杀手组织挑选优生婴儿的雏形;在东方则有墨侠以武犯禁,任侠所为,重诺,损己而益所为,不惜己身,赴火蹈刃,死不旋踵,不矜其能。”
“什……什么玩意儿?”徐元朗一头雾水。
麦德龙嘴角一扬:“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出来混,讲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只要对得起心中的正义,死都不怕,江湖救急之后呢,也不夸耀自己的本事。”
“欸,这个好啊,这不就是我们亚联的宗旨吗?”
“别打岔。你接着说。”洪胜天面无表情。
麦德龙点头道:“杀手组织从古至今并未断绝,西方有阿萨辛、圣堂骑士,东方也有探丸郎、不良人,但实际上大多数杀手组织不见于史,真正被记载下来的那些,要么是有官方背景,像忍者,都是大名的门徒,要么就是组织不够严密被彻底摧毁,如阿萨辛派。到近现代,经过近千年的优胜劣汰,杀手组织几乎已经隐匿到无人知晓的地步,但实际上,他们依然活跃在阴影的世界里,只是藏得比以前更深了。当然,也有部分杀手不需要隐藏,因为他们有着官方背景。
“在二战后期,其实不管轴心国内部,还是同盟国,都希望希特勒死,他们组织了多次暗杀计划,却无一成功,最后不得不在大规模战场上一决高下,损伤惨重。二战后,美、英、法、俄多国都以各种名目展开了国家杀手培训计划,其中涉及许多非人道行为,所以每个国家都严格保密,那是一群绝对执行命令甚至无视自身存在的冷血杀人机器,相比历史中传承下来的传统杀手,在一些古老神秘的杀人技法上他们或许不如,但在对现代高科技兵器的掌握和冷血执行任务方面却更胜一筹。不过后来,由于信息泄密或政权更迭等各种因素,那些组织要么被迫解散,要么转为私企,相信黑网也是这么来的。”
“说得这么神,我们谁也没见过啊。”徐元朗见洪胜天面露不屑,忙顺风扬帆。
麦德龙又扶镜框:“没见过?你觉得那些特工、杀手电影里的情节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杀手这个行当从古至今,一直在暗中流传,徐兄真是不知者无畏……”
“好啦,不用争了,什么毒皇、杀手,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从今天起,加强安保力量,人员车辆出入都提前安检,住宅外墙增加对外高楼的反瞄准监控。泽屾,找个时间约谈毒皇;孝康,你有办法联系与杀手类似的组织吗?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洪胜天三言两语定下安排,接着道,“这次叫你们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这批毒品数额巨大,胆敢黑吃黑的人又是在我们的近海下的手,没有内部人透露消息,不可能做得到!”
会议室内部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带着惊疑看向其他人。
白云之上,两万英尺的高空,一架肉眼不可见的空客正平稳地掠过海角市。货舱内,一人穿着连头罩的灰色紧身衣,戴着防风镜,背着巨大的行囊,盯着手上的GPS定位仪,计算着目的地,当他拉下手中的货舱门擎,就像被一只巨大铁鸟排泄出来,悄无声息地离机而坠,没有惊动机上的任何乘客。
他双手紧贴裤缝,双眼平视前方,像一颗速飞而来的子弹划破云层。距离大地越来越近,他却丝毫没有开伞的迹象,直到繁华的闹市街道几乎近在眼前了,那些高楼大厦的尖刺穹顶,似乎随时都可将他对穿时,他才猛地一拉伞绳,一张由某种透明薄膜做成的动力伞陡然展开,开伞不过四五秒,他便已降落在金威大厦的90层塔基位置。
巨大的行囊分为上下两层,灰衣人熟练地清空上层降落伞,在自动点火装置和助燃剂的帮助下,那薄膜似的动力伞很快化为一堆灰烬,随风飘散。而此时,灰衣人已经从下层取出一捆粗硕的蹦极橡皮筋,一头小心地固定在90层高楼的天台边缘,另一头缚住了双腿,而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勃朗宁手枪。
“那个内鬼层级很高,就在你们几个人当中!”洪胜天抬起文明杖,轻轻敲击桌面,气定神闲,智珠在握,“只有你们,才知道这次接货地点和交易方式!”
“叔爷,不可能是我啊,你是知道我的,我绝对不会背着你干任何违反你指示的事情啊。”徐元朗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清白。
90层高楼天台边缘,倾斜,迎着风,扑向大地,灰色的衣衫与大楼表面的颜色完全一样。灰衣人就这么纵身跃下,像一枚实心的铁锥,头下脚上,飞速掠过87层,扣动扳机,吐出火舌。仅有一瞬间,四发子弹钉住了玻璃幕墙的四角,随即就在玻璃幕墙外围布好四道约鸽蛋粗细的黄色塑胶线。
洪胜天拿手示意徐元朗安静,缓缓道:“这个人——”
就在此时,陈孝康第一个警觉不对,和距离幕墙最近的麦德龙几乎同时出声。
“谁!”
“什么声音?”
屋内的人相互望望:“那是什么?”仍是麦德龙第一个发现窗外的蹦极绳,起身扑向布有黄线的玻璃幕墙,但终究晚了一步。
下一刻,在五人惊惧的目光中,厚重巨大的玻璃幕墙,整幅从水泥钢筋框架中剥离,吱吱嘎嘎地坠下大楼,高层的狂风瞬时吹入屋内,卷起文件纸页,吹得众人睁不开眼。
“怎么回事?”徐元朗手忙脚乱地遮住头脸,偏头大喊。
洪泽屾反应最快,在狂风中大喊:“快叫人,离开这里!”
蹦极绳延伸至极,载人反弹,灰衣人在空中调整姿态,护在防风镜后的双眼不受丝毫影响,倒悬持枪,手稳如泰山,他从剥落的玻璃幕墙外升起,看准目标,扣动扳机……
麦德龙距离幕墙最近,第一反应是就地卧倒,洪泽屾站在中间,似乎想扑向灰衣人,又想返身回救洪胜天,徐元朗手足并用地朝门边溜去,陈孝康双目一瞪,要拦在洪胜天身前……
“砰……”听上去似乎只响了一声,但却有三发子弹命中洪胜天,另有一发被陈孝康挡了下来。灰衣人掠过窗口后升向了高层。
麦德龙这时反应过来,抽出随身枪械,冲到窗边,只看见灰衣人在空中轻轻一翻,已脱离了蹦极绳,双臂一展前伸,那紧身衣便成了可以兜风的连体飞鼠滑翔衣。在蓝天白云下,他仿佛化作了一只黑背银翼的雨燕,翩然远去,眨眼就成为一个小黑点,了无痕迹,只余下半截无声自燃,连狂风都无法吹熄灭的蹦极绳,晃晃悠悠。
洪胜天心脏、肝脏、脾脏,三处同时中弹,人体这三处任何一处中弹,几乎都是必死无疑,所幸最后射向眉心的一枪,被高大的陈孝康用厚实的肌肉和肩胛骨挡了下来,洪胜天才没有即死。白礼服上血流如注,洪胜天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陈孝康的衣服,厉声道:“总之……一定!”
洪爷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身后,陈孝康眉头微皱,距离稍近的洪泽屾眉头微扬,细长的双目闪过不为人觉察的精光。
洪胜天双臂一松,方才还笑谈风云、傲视黑白两道的巨擘,难道就这样简单地死了?洪泽屾双目一红,扑向Uncle,徐元朗开门大声叫人,风渐歇,麦德龙呆望窗外,蓝天白云,天地悠悠,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