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陆梦溪没有托运的行李,就没多等,直接过安检出了机场。

易洲安排的司机载她去了医院。

许秋正在医院处置一些后续事宜。看到陆梦溪,冷淡道:“现在来有什么用?晚了。”

陆梦溪一夜未睡,又?哭了很久,一双眼睛血丝遍布,又?红又肿。

易洲蹙眉看她,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帮她解释:“许阿姨,梦溪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陆梦溪缓缓张口,声音干涩,“妈妈,我想看看外婆。”

“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现在再看又?有什么意义?”许秋说着,声音陡然变厉,“当初我拦着你,不让你出国演出,你非要去,现在好了吧,连你外婆最后一面都没赶得上——你说你怪谁呢?都是你自找的,要怪就怪你自己。”

陆梦溪被训得?哑口无言。

这时,有个护士来找许秋签字,许秋收住话声,接过笔签字。

她垂眼时,侧颜也有分明的倦意,看上去没有往日那般容光焕发。

签完字,许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跟陆梦溪说:“算了,你先回去吧。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许秋让司机送陆梦溪回易家。

陆梦溪走出医院时,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易洲不太放心她,跟在她身后,正好听见她跟司机说:“陈师傅,我不想回易家,送我去新城壹号吧。”

司机不敢做主,看了眼易洲。

易洲轻轻摇头。

司机面露难色,劝说道:“陆小姐,去哪里都一样的。”

陆梦溪也不想难为他,转身望着易洲:“那我自己打车走吧。”

她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脆弱绝望得?令人不忍触碰。

易洲轻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回去住……怎么让人放心?”

“我就是想回去睡一觉。”陆梦溪喃喃道,“在荟水山庄总是睡不好。”

易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吩咐司机开车去新城壹号。

“上车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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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梦溪以为易洲只是送她到小区门口而已,没想到他一路跟着自己,随她一同乘电梯上了28楼。

到了家门口,陆梦溪便下逐客令:“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易洲沉默片刻,才道:“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发个消息给我,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不用了。”陆梦溪婉拒道,“我先生?明天就出差回来了,他会帮我订餐的。”

易洲眉心微拧,缓缓问了句:“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陆梦溪问:“这你也要管我吗?”

易洲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才睁开。

“你先休息吧,晚点我再联系你。”

陆梦溪没再明言拒绝:“嗯。”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那种人。

她心慌意乱时匆忙回国,一路都是易洲在事无巨细地安排,虽然无法挽回最终的结果,但?就这一点而言,她还是心怀感激的。

想到这里,陆梦溪疏淡的神色稍稍推却,真心实意地道谢:“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这次的事情?……很突然,让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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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洲乘电梯下楼时,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陆梦溪这声谢谢。

她说谢谢,让他费心了。

很真诚,也很生?疏。

其实他并不排斥为她费心。

大概从那一年父亲和继母外出旅游,把初来乍到的陆梦溪交给他照管时起,他就习惯于将她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只不过,早在很多年前,她就不是那个听任他管束的乖巧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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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城市的灯光像一颗颗吞噬黑暗的眼睛,无言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陆梦溪按下遥控器,卧室窗帘缓缓合上,将万千灯火隔绝在窗外。

室内陷入黑暗。

陆梦溪觉得?自己很困,困得头疼,后脑勺像是要裂开来了。

飞机上,那八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她一直没睡,前前后后加起来,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过眼。

但?她就是睡不着。

她现在一闭上眼,耳边就萦绕着许秋那句——

“你说你怪谁呢?都是你自找的。”

“要怪就怪你自己。”

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

越是睡不着,头就越是疼。

许久。

陆梦溪从床上翻坐起来,揉着头,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置物架前面,开了灯,逐个抽屉逐个柜子地翻找过去。

她那些抗失眠的药到底塞到哪里去了啊!

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放在角落里的医药箱。

陆梦溪打开医药箱,翻出两个药瓶。

是这个药吗?好像是的。吃几粒来着?

陆梦溪头疼得要命,意识昏沉,凭感觉倒了一把药片在手心,看到旁边有一个易拉罐装的饮料,也没仔细看,拿过来就打开,将手?心的药片送服。

昏昏睡去之前,陆梦溪好像尝到了一口浓烈的酒味。

-

B市的拍卖会才刚刚结束。

那颗粉钻经过了几轮激烈的角逐,最终还是被裴越泽一锤拍下。

最后的成交价格,几乎是陆梦溪心理价位的两倍。

裴越泽觉得?,花多少代价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溪溪喜欢。

她要是问起来,他把成交价格说低一点,皆大欢喜。反正她也不会去查到底多少钱拍下来的。

付款后,裴越泽给陆梦溪发消息。

【溪溪。】

【那颗粉钻拍到了。】

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复。

裴越泽翻了翻聊天记录。

陆梦溪最后发来的消息是在一天前:【要正式演出了,待会儿再聊。】

之后就再也没回复过他的消息。

正式演出……要这么久吗?

裴越泽思来想去不太放心,拨通了陆梦溪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裴越泽忽然有些不安。

或许……她只是恰好手?机没电了?

这时,一直帮他们打扫房子的陶阿姨来了电话。

裴越泽一接通,就听见陶阿姨一口顺溜的江州话:“喂!按你们家门铃怎么一直没人应呀?这样子我没办法进去弄卫生了呀。”

裴越泽搬到楼下住以后,陆梦溪就打算挑了个家政阿姨,定期给楼上楼下两处房子打扫卫生。

因为陶阿姨做事麻利,性格爽朗,打扫得又?很干净,陆梦溪就选了她,按月结账。

裴越泽自然不干涉陆梦溪的决定,只是让何丛查了下陶阿姨的背景——江州本地人,丈夫是出租车司机,女儿还在上大学,成绩很优异,今年公费出国当交换生了。虽然是公费,但?日常衣食住行的花销并不小,所以陶阿姨还一直兢兢业业地守在家政行业,就想给女儿挣点零用钱——总之家境普通,身世清白,裴越泽没什么不放心的。

今天就是陶阿姨每月固定的上门打扫的日子。

裴越泽说:“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没人。我和我太太都在外地。”

裴越泽看过陆梦溪的行程安排,她要到明天下午才回国。

陶阿姨不解:“没人吗?可我看你家门上的猫眼是亮的呀,是不是客厅的灯忘记关了?”

裴越泽顿时一凛。

他记得他走的时候关灯了。

“我打物业电话问一下。陶阿姨你先回去吧,麻烦你白跑一趟了。”

陶阿姨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

挂了电话,裴越泽立刻打给新城壹号的物业,让物业查一下他们这栋楼的监控录像。

他心想,他还没回去,溪溪又?远在国外,还有谁能去他们家开灯?该不会有人入室偷窃吧。

物业处置迅速,很快派一位经理给出答复:“裴先生?,我们刚刚调看了监控,下午3点16分,乘电梯去28楼的是业主本人。”

业主本人?

是溪溪?她什么时候回去的?

手?机怎么关机了?

裴越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跟物业经理说:“你把监控画面拍给我看一下。”

“这……”

物业经理十分为难。

他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陆梦溪是和一个男人一起回家的……这种事涉及业主的隐私,他们肯定不能随便透露给人家的丈夫啊,所以刚刚也只是避重就轻地答复了。不然业主事后追究起来,起诉他们物业怎么办?

但?是,裴越泽同样有置业,而且背景雄厚,财大气粗,物业也不敢得罪。

纠结了一会儿,物业经理截了一张只有陆梦溪的监控画面,拍给了裴越泽。

画面上的陆梦溪站在电梯的角落,头发微微凌乱,像是才经过一场奔波。也不知道是不是电梯光线的问题,脸色异常苍白。

裴越泽心底那阵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陆梦溪原计划的回国时间并不是今天。临时决定回江州一定事出有因,而且事发突然,时间紧迫,顾不上通知他。

但?从监控录像上看,她已经回家了,而且独自在家待了很久。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跟他说一下自己的状况。不至于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打扫卫生的陶阿姨按门铃,她也不会不开门。

现在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而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她出事了。

裴越泽问:“我太太后来有没有下楼?”

物业经理说:“好像没有。”

裴越泽当机立断:“我怀疑我太太出事了,她有低血糖晕倒的病史。你现在就去找几个人,把我们家门锁撬了,进去看看情?况,所有费用我出。”

物业经理以为他从照片上看出了什么,连忙说:“裴先生?,您先冷静一下……跟您夫人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没过多久就走了。”

裴越泽愣了下,慢慢问道:“你说什么?”

物业经理也是一愣。

过了几秒,才听见裴越泽泛凉的声线,“让你撬锁就去撬,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找到裴越泽,将粉钻的一系列鉴定证书和收藏证书递给他,热情问道:

“裴先生?,粉钻还保管在我们的展品柜里,需要帮您包装一下吗?”

裴越泽挂念陆梦溪,边走边说:“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回江州,那颗粉钻就麻烦你们邮寄给我吧。”

工作人员亦步亦趋跟上他,“裴先生?,这个粉钻的价值太高了,邮寄的风险比较大……”

裴越泽说:“那就先寄存在你们这里。具体怎么处理,请联系我的助理协商。”

这时候,物业经理回电了,声音焦急:“裴先生?,您夫人好像真的在家晕倒了!”

裴越泽的心骤然一沉:“怎么回事?什么叫‘好像’?”

物业飞快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按照裴越泽的要求,让人把陆梦溪家的门锁撬了,进门一看,就发现了昏睡在地的陆梦溪。身边躺着几个小药罐,盖子没盖紧,药片撒了一地。

“她身边有一罐开封的黑啤,还有好多药片……我们也不太确定她是喝多了还是晕倒了……”

裴越泽敏锐地抓住重点:“什么药片?”

物业经理说:“不知道啊……这个药名好像是德文,我看不懂啊……”

“叫救护车!”裴越泽顿时后心一凉,方寸大乱,“快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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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服用了大量镇定安眠的药物,还喝了酒。”

与病房一墙之隔的会议室内,几个急诊医生正在探讨治疗方案。

“药酒同服?”一旁的实习医生十分讶异,停下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病例的笔,推测道,“顾老师,她是故意的吗?不想活了吗?”

顾医生瞟了眼边上旁听的许秋和易洲,措辞很严谨:“我觉得?病人误服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你说的那种可能。”

许秋轻轻闭上眼,倦色涌上眉宇。

易洲微微前倾,冷声问:“现在讨论这些有意义吗?”

易洲和许秋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还是裴越泽通知的。

裴越泽远在B市,就算搭乘最近的航班,也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到江州。所以他即便心急如焚,也没办法在陆梦溪身边陪伴她,情?急之下就把陆梦溪的情?况告诉了许秋,请她去医院签字缴费,代为照看陆梦溪。

陆梦溪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现在正在重症监护病房观察情?况。

顾医生轻咳一声,接着易洲的话往下说:“讨论这些当然是有意义的……病人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接下来能不能扛过去,不但?要靠那些医疗设备支撑,还要看她本人有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许秋抬眸,声音有些沙哑:“危险期有多久?”

顾医生依旧严谨:“这个我们无法断定。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病人各项体征恢复正常了,基本上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好在送医及时,要是再晚一点点,后果就真的无法估量了。”

说着,顾医生看了眼表,带着几个助手去病房记录体征数据。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易洲和许秋两人。

易洲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放她一个人回去了。”

他当时应该想到的——外婆出事,对她来说肯定是个巨大的打击,她那时的心情?一定低落到了极致。他怎么能放任她在那样悲痛的精神状态下一个人独处?绑也应该把她绑到易家,好好看顾起来。

刚刚在抢救室外等待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恍惚。

时光仿佛回溯到了七年前那场车祸。

被推入抢救室的人同样是她,同样因为他而性命垂危。

他真的很……自责。

“我又?害了她一次。”

许秋沉默良久,眼底涌出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末了,极轻地叹了口气。

“不关你的事。”

“是我害了她。”

声音很低,但?愧悔与哀伤分明可辨。

她还记得陆梦溪匆忙回国赶到医院时的样子——苍白脆弱,像一片被风吹皱的枯叶。她明明很想安抚她、劝慰她、让她先回易家缓一缓,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成了迁怒与讥讽。

明明都过去了这么久!甚至陆其林都已经病故那么多年了!她也有新的家庭了!

可她就是始终没有办法忘记,当年是怎么被迫生?下陆梦溪这个孩子的。

陆梦溪的存在,就像在一遍遍地提醒她回忆那段不堪而屈辱的岁月。

她一直以为她是厌恶这个女儿的。

直到接到裴越泽的电话,急匆匆赶到医院,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时,她发现自己签字的手?在发抖。

她刚刚失去了母亲。

她不能再失去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