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梦溪分?明一怔。
裴一萱接着说:“或者?……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陆梦溪缓而认真地澄清:“一萱你可能误会了,我和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熟。”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裴一萱抓了抓头发,纠结了一会儿,神情变得微微懊丧,“从H市回来以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打他电话不接,发他微信也?不回。”
“不只是我,圈里其他人都联系不到他。一个大活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陆梦溪想了想,说:“他不是有个工作室吗?你有没联系过?”
“联系过了。他助理说他出国进修了,谢绝一切打扰——这?理由也就骗骗粉丝,反正我不信。你看看这?种销声匿迹的处理方式……他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而且,这?事处理起来很麻烦。”
“但我又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嫂子,我好想帮他啊,可我连他在哪儿都找不到。”
裴一萱说到最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垂下?眼,怔怔地望着墙角堆砌的鹅卵石发呆。
陆梦溪合理推测,“也?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跟你联系。”
裴一萱微微一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真是这样也挺好的。我也?宁愿是因为这个他才不理我,总比他出了什么事要?好。”
陆梦溪的心情十分?复杂。
就席礼那货色,除了一张脸还有哪里出彩?怎么就值得裴一萱这样真挚而卑微的爱慕呢?
“反正,嫂子你帮我留意着点,要?是听说了席礼的消息就告诉我。”
陆梦溪点点头。
这?时,院门外好像传来了一些细碎的交谈声。
裴一萱止住话题不再聊了,将凌乱的头发顺了顺,道:“可能是你订的甜点送来了,我去开门。”
陆梦溪起身跟她一起去。
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从造型感十足的竹制大门里传了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黄小姐,今天竹影池已经有别的客人预订了。”说话的应该是个工作人员,“您方便留个手机号吗?稍后我们会有专人和您联系,帮您预约最早的日期。”
那位黄小姐很是不悦:“我之前预约过了,约的就是今天。”
工作人员语气无奈,但态度仍然礼貌:“黄小姐,我们这边的预约都是以付定金为准的。您当时只是口头预约,不算预约成功的。”
裴一萱认出了这?位黄小姐的声音,眉尾一挑,低声告诉陆梦溪:“黄舒盈。”
陆梦溪微讶:“是她?”
裴一萱眸光轻转,“你认识?”
“首舞的同学。”陆梦溪顿了顿,“不熟。”
“不熟就好。”裴一萱一边侧耳听门外的动静,一边慢慢解释,“她可是我在圈里唯一一个不共戴天的,对家。”
其实陆梦溪和黄舒盈曾有过一段短暂的交集。
两人同一批考进首舞,入学后选导师,两人都选中了张秀芹。
古典舞这?个圈子,比天赋,比实?力,也?比师承。
出了首舞的大门,只要提一句“师承张秀芹”,别人都能高看你一眼。
而张秀芹收学生的惯例是,每一届只收两个,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在陆梦溪和黄舒盈中间,张秀芹选中了前者?。
因为这个,有很长一段时间,黄舒盈见到陆梦溪就甩脸色。
好在她后来被一个大导演挑中,出演了一部现象级电影的女二号,从此星路通畅,渐渐转去演艺圈发展了,连学校都很少回了。
此刻,黄舒盈还在和工作人员交涉:“定金多少?我现在付就是了。”
工作人员很是为难:“黄小姐,我们不是和您计较定金的事……您也知道,竹影池现在已经有客人入住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黄舒盈有些不耐烦了,“叫你们领导过来,我出三倍价钱,你们负责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话音未落,院门忽然开了。
门内,裴一萱好整以暇地理着衬衫裙上的褶皱,一分?目光都没给黄舒盈,只是懒洋洋地问工作人员:“怎么了?”
相比于黄舒盈,工作人员显然更不敢得罪幕后大老板裴氏,立刻严肃道:“打扰您了裴小姐,出了一点小纠纷,我们马上处理好。”
裴一萱点点头,视线转向黄舒盈,就像才发现她的存在一样,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听起来却莫名像一句居高临下的嘲讽。
黄舒盈抿起了唇,反问道:“你能来我不能来?这?地皮是你家买下?来的?”
裴一萱唇角一勾,笑意雍容,“对啊。”
黄舒盈脸色一滞。
裴一萱接着说:“你喜欢的话就常来玩啊,这?度假区就是我家投资的,有你这?样出手阔绰、动不动给三?倍价钱的客人,我欢迎之至。”
黄舒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她和工作人员的对话,已经被裴一萱一五一十地听去了。
“我说呢,这?边的管理怎么这?么混乱,原来是你家的产业。”黄舒盈不留情面地回了句,“对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就拽着一同前来的小助理走人。
正巧有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黄舒盈一转身,就避无可避地撞了上去……
“砰!”
一盘子甜点瓷碟散落在地。
裴一萱怔了怔,回头喊陆梦溪:“哎,你点的冰淇淋、芝士蛋糕、青柠汁,都摔地上了。”
一直隐在门后旁观吃瓜的陆梦溪走过来一看——玻璃杯和瓷盘已经碎了一地,芝士蛋糕和冰淇淋摔落在旁,糊成一团。往上看,黄舒盈的藕色半身裙水渍分?明,多半是被陆梦溪点的青柠汁和裴一萱点的冰水,泼了一身。
小助理手忙脚乱地找出餐巾纸,半蹲下来帮黄舒盈擦拭水渍。
黄舒盈心烦意乱,喝问服务生:“你走路不看路的吗?这?么宽的路,偏偏要往我身上撞?”
服务生不知所措,连连道歉。
裴一萱就是看不惯黄舒盈这?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怼了声:“明明是你撞的他,怎么好意思怪别人?”
“你这?……”陆梦溪看看一地残渣,再想想甜品菜单上那一长串不菲的价格,望了眼黄舒盈,正色问道,“得赔钱吧?”
正在帮黄舒盈擦裙子的小助理闻言,手不禁抖了一下?。
黄舒盈总算注意到了陆梦溪,脸色更难看了:“怎么是你?”
怎么她讨厌的人,都凑到一块儿去了!
陆梦溪一脸真诚反问:“嗯?你能来我不能来?这?地皮又没被你家买下?来。”
黄舒盈的表情都凝固住了,整张脸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裴一萱想笑,但忍住了,刻意跟陆梦溪说:“你放心好啦,虽然黄小姐今年票房不太能打,但接了几个小代言,赔钱还是赔得起的。”
黄舒盈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怒气。
“懒得跟你们计较。小许,刷我的卡,多少钱赔给她们。”
那个唤作“小许”的小助理应了声,乖乖小跑去前台结账。
黄舒盈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了。临走前扫了眼陆梦溪,讥讽道:“你有什么了不起?张秀芹选中你,肯定是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吧?要?不靠你妈妈的关系,你以为当张秀芹的学生?”
陆梦溪神情平静:“我从来没在学校提过我的家人。张老师并不知道我妈妈是谁。”
黄舒盈轻慢一笑,脸上分?明写着“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信”。
提及家庭,陆梦溪的心情说不上好,也?不想解释太多。只是目光发沉,看着黄舒盈不说话。
黄舒盈隐隐觉得,此时此刻不作回应的陆梦溪,不是因为心虚而哑口,而是直接将她视若无物了。
正好助理小许回来了,黄舒盈一腔怒气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脸不满地斥责道:“怎么动作这?么慢?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助理小许低声解释了几句。
黄舒盈缓了缓面色,和小助理一起走了。
裴一萱和陆梦溪回到院内。
关上门,裴一萱笑了好久,乐不可支地环着陆梦溪的胳膊,说:“刚刚你说完赔钱,黄舒盈她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哈!嫂子我爱你!我当时差点想给你鼓掌!黄舒盈那种人就得这?么治!”
陆梦溪心想,刚刚裴一萱面对黄舒盈的时候,那身气场全开的气度神采,还真挺符合粉丝所赞颂的美艳女神形象的。
至于现在这个笑得毫无形象的女人……简直就像睥睨四方的神祇跌落神坛,什么气场什么形象,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种“人前人后两张脸”的本领裴越泽也有。
人前的裴越泽宛若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矜持自重,拒人千里。人后嘛……不但厚脸皮,而且很缠人,撵都撵不走。
甜点都重新做了一份送了过来。
陆梦溪叉了一块芝士蛋糕,随口问道:“你跟黄舒盈的关系一直这么差?”
裴一萱说:“我跟她戏路差不多,有很多资源要?竞争,关系能好就怪了。更何况我跟席礼在一起的事就是她找人曝光的。要?不是……”
要?不是被曝光了,她和席礼可能不会那么快就分?道扬镳。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裴一萱强颜笑道:“算了,不提她了,走走走,我们换衣服泡温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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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的演出最终定在了本月月底。25号上午8点10分?飞谢列梅捷沃的航班。
新城壹号在江州最繁华的地段,不堵车的情况下,最快也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才能赶到机场航站楼。
再加上安检和值机的时间,陆梦溪打算当天早上五点就起床。
裴越泽近期正准备出差一趟,去B市跟进一个关于芯片技术运用于医疗设备的项目。得知陆梦溪的行程安排后,就把出差的时间挪到了月底。
等他出差回到江州,陆梦溪也?正好回国了。
25号清晨,陆梦溪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没什么漏下的了,就喊裴越泽:“我好了!出发吧,早点去。”
裴越泽从西厨走出来,应了声:“嗯,来了。”
他找了个纸袋,将刚刚加热好的燕麦牛奶连同昨晚买的黄油曲奇饼干一起放了进去,递到陆梦溪手里。
“我查过了,你这?个航班不含早餐。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陆梦溪本打算预约送机服务,但裴越泽坚持要?跟她一同早早起床,送她去机场。
到地下车库时,他就有点舍不得了。
趁车还在预热,裴越泽倾身抱紧副驾驶的陆梦溪,抵着她的唇亲吻。
陆梦溪趁着间隙抽身出来,唇色水润,“你……”
裴越泽理直气壮:“怎么了?接下来五天都见不到你了,亲几下?还不行了?”
陆梦溪:“……”
早上时间紧,她没化妆,仅仅用口红提了下?气色。
此刻裴越泽的唇上,就沾染了那支口红特有的朱砂橘色。偏偏他又长得英俊耐看,看上去就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旖旎风华。仿佛浓墨重彩的颜料泼进了一池湖水,折出了潋滟的波光。
陆梦溪突发奇想,从包里拿出口红,说:“我忽然觉得你挺适合这?个色号的……你先别动。”
陆梦溪旋出口红膏体,沿着裴越泽的唇形描了一层,稍稍退后欣赏了一番,神色很是满意,兴味盎然地点点头:“嗯,好看。”
裴越泽似乎笑了笑,忽然将她一把拉近,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上她的,一寸寸地研磨。陆梦溪伸手推他,他腾出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反剪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怀里。许久才慢慢松开她,轻轻一啄菱唇收尾。
她唇上朱砂橘色的哑光膏体更浓重了些。
裴越泽眼中流露出与她刚才如出一辙的满意与兴味,轻声笑道:“你也?好看。”
“……”
“裴越泽!”
裴越泽说:“溪溪,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就不能换个亲昵一点的称呼喊我?”
陆梦溪气恼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喊他;取笑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时,会喊他“大公子”;偶尔也?会称呼他为“裴先生”。
陆梦溪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比如呢?你想我喊你什么?”
裴越泽十分?直白:“比如——越泽哥哥。”
“想得美!”陆梦溪催促道:“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
时间尚早,路上车也少,很快就到了T2航站楼出发层。
裴越泽把行李箱搬下车,陆梦溪拖着箱子往里走,裴越泽下意识地喊了声:“溪溪!”
陆梦溪折返回来,问他:“怎么了?”
裴越泽轻轻环住她,“没什么……就是想再抱你一会儿。”
刚刚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紧,总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连这?样短暂的分?离都不堪忍受……他这?一生,算是彻底栽在她身上了吧。
陆梦溪声线清柔,回抱着他,“嗯,过几天就回来了。等落地了给你发消息。”
裴越泽收紧怀抱,说:“好。”
陆梦溪看了眼停在路边的车,推了推裴越泽,“你忙你的去吧,这?边不能停太长时间的。”
裴越泽点头,看她一路过安检进了机场,才驾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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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五小时,飞机降落时,刚好是当地时间上午8点。
俄方安排了鲜花和商务车接机,将此行的舞蹈演员和后勤人员一一送至酒店。
陆梦溪和周琦住一个房间。
放下行李箱,简单休息了片刻,便调整好状态,开始投入彩排。
《霓裳》一舞出自张秀芹之手。
她为了这?场舞剧请教了许多研究敦煌壁画的学者,道具、服装、造型、舞蹈动作均以壁画上的飞天为蓝本,加上她本人对中国舞的理解和探索,进行了融合和再创造。
整场舞剧脱胎于敦煌舞,又有许多一言难以尽诉的风韵,经得起推敲与细看。
彩排还没开始,陆梦溪换好演出服装,将琵琶揣在怀里,盘腿坐在地毯上看手机。
琵琶是她的演出道具。
之前排练的时候,大家一起挑演出道具,基本上都挑了长笛、笙、排箫、腰鼓这?类体积小、相对容易控制的道具。
最后剩下的,就是箜篌和琵琶。
这?两样都是体积比较大、跳舞时不太方便掌控的道具。
但在敦煌壁画中,箜篌和琵琶都是非常有代表意义的乐器。张秀芹不想剔除这两样,就点了两个年纪最小的学生——陆梦溪和安璐璐,用琵琶和箜篌排练。
道具琵琶很轻,没有真正可以拨弹的琵琶那么重,但大小差不多,和陆梦溪的手臂差不多长。跳舞时要想随心驾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陆梦溪也?是在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渐渐觉得驾轻就熟。
安璐璐搬着箜篌走到陆梦溪旁边,像她一样贴着墙盘腿坐在地毯上,没过多久就闲不住了,不由自主地贴着墙根劈了个横叉。
转头一看,陆梦溪还在低头玩手机,也?许是浏览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唇颊含着浅浅的笑意。
安璐璐压了压腿,问她:“梦溪姐你不紧张吗?还有五天就要?正式演出了。”
安璐璐比陆梦溪晚两届,现在还没毕业,舞台经验也?没有那么丰富。
陆梦溪抬头,认真想了想,说:“嗯,挺紧张的。”
安璐璐又问:“那你还看得进手机?”
陆梦溪笑了笑:“我先生不放心我,在追问我情况。”
安璐璐觉得陆梦溪笑得很无奈,但又夹杂着些许纵容。
之前在江州筹备《霓裳》的时候,有时候会排练到很晚,陆梦溪往往会提前走,理由是家里有人在等她一起吃饭,再不回去,那人就要亲自来接了。
所以安璐璐一直知道陆梦溪有个相当黏人的丈夫。
然后她转念一想——也?是,换作是她,有陆梦溪这?么个年轻美貌跳舞好的老婆,她也会天天黏着不放啊。
安璐璐说:“我是真的紧张!怎么办啊梦溪姐!”
陆梦溪问:“你跳得很好啊,有什么好紧张的?”
安璐璐从横叉换成竖叉,面向陆梦溪,忧愁道:“因为张老师把箜篌交给我了啊。我怕最后跳出来效果不好,辜负了张老师的信任……也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天的练习。”
陆梦溪说:“张老师把箜篌给你,就是相信你一定能跳好。你别想太多,等正式演出的时候像平时练习的那样跳就行了。你现在这样自我怀疑,才是辜负了张老师的信任。”
安璐璐有点被说服了,体态放松下来,自言自语般地感慨:“能当张老师的学生真的好幸运啊!”
陆梦溪不由一笑,“我也?觉得很幸运……也更加敬畏了。”
“敬畏?”
“嗯,敬畏。”陆梦溪慢慢解释,“你看《霓裳》这?支舞,其实是脱胎于敦煌舞的,比如说双佛手、合十手、笛手、反弹琵琶,都是沿用敦煌舞的手姿。但整体呈现出来的效果又和传统的敦煌舞有很大区别。”
安璐璐自然而然地接了句:“因为张老师加了很多芭蕾的元素啊。”
“所以我才觉得敬畏。学了这?么多年的舞,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会了,现在才发现,之前学的只是皮毛,这?个领域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探索。”
这?感觉就好像,在一条路上走了很久,眼看着就要走到路的尽头了,忽然发现尽头以外还有别的路,原以为的尽头并不是终点,而是新征程的起点。”
安璐璐怔怔的,乖巧点头,“啊,我明白了。”
陆梦溪觉得好笑,“我随便说说的,你明白什么了……走了,去彩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