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裴越泽像她一样席地坐下。楼顶都是脏兮兮的灰尘,他却浑然不在意。看她醉意深浓,就悄悄贴近了一些。

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陆梦溪说:“其实我挺讨厌白月光这个词的。”

裴越泽微怔,“为?什么?”

“白月光之所以能成为?白月光,就是因为?结局留有遗憾、不够圆满。”陆梦溪抱着膝,仰头看天际的星辰,“人生已经有那么多缺憾了,没?必要再多一样。”

她喝了酒,仿佛更?消极了。

裴越泽当然不认同:“谁说结局一定会留有遗憾呢?万一是圆满的呢?”

他跟着她抬头,望着星罗棋布的天幕,不无惋惜地想——这么好的月色,他竟然在跟她讨论这么哲学的话题。

陆梦溪安静片刻,道:“其实……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

“我妈妈就是他的白月光,他爱妈妈爱了一辈子,但妈妈不爱他,或者曾经爱过吧,但都被时间?消磨干净了。爸爸走?的时候,她在易家,连见他最后?一面都不愿意。”

她从来不觉得白月光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存在。

“怎么哭了……”

裴越泽看到她眼角滑下来的眼泪,刚想抬手?替她擦去,她就自己用手?背抹掉了。

“这里真?好,我在江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她难得有这么多话想倾诉,“爸爸病重时给我画了一条项链,项链上就有一颗星星。他说他会像那颗星星一样永远陪伴我、照耀我。”

“但他还没?来得及把项链做出来就走?了。”

裴越泽从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陆梦溪,就像碎片拼起来的瓷器,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倾倒碎裂。

他的心重重一揪,像被丝线缠裹着牵紧了。

已是暮春,但晚间?袭面的山风仍旧微微泛凉,渐渐吹散了陆梦溪的醉意。

她慢慢从失落难受的情绪里走?出来,问了句:“你?现在已经没?那么惦记你?的白月光了吧?”

裴越泽望着她失笑,“惦记,怎么不惦记。”

“你?惦记她你?还和赵恬丽——”陆梦溪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是人家的私事,说破了反倒不好,于是默默地收住话尾。

裴越泽觉得不对劲,“我和谁?那个赵恬丽?”

陆梦溪缄口未言,脸上明明摆摆地写着“我都知道了你?可别?装了”。

裴越泽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细细一回想,猛然想起前几天和赵恬丽仅有的一次遇见,顿时醍醐灌顶般串起了起因经过。

裴越泽小?心翼翼:“我和赵恬丽只在工作上有一点往来,私下没?有任何关系。”

陆梦溪觉得无奈又好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管你?私生活怎么过的,你?只要瞒好你?家里那几个长辈就行了。”

她思忖过后?,还很善解人意地免却了裴越泽的后?顾之忧:“你?要是真?喜欢她,我们就离婚吧,一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裴越泽立马说:“不行!”

离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表明态度之后?,他开?始慢慢解释,“溪溪,你?可能误会了,赵恬丽这个人我都没?什么印象。也就前天她来问我捐助的事情,我们简单聊了几句,除此之外什么交集都没?有。”

他认真?又恳切,听得陆梦溪将信将疑:“你?不喜欢她,怎么还冲她笑啊?”

裴越泽都不记得这回事儿了,仔细想了想当时的情形,道:“因为?我那时想起了你?。”

陆梦溪迟钝地问了句:“我可笑吗?”

她眸光茫然,在黑夜里流转,仿佛沾着月光。身上有极淡的酒味,随风而来,令人不觉微醺。

裴越泽忽然很想和盘托出。

“溪溪,其实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七年前。但你?不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我们俩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陆梦溪缓缓出声:“……什么?”

“我没?有什么白月光,我只喜欢你?。”

“陆梦溪,我喜欢你?七年了。”

陆梦溪怔然许久,说:“你?喝醉了。”

裴越泽说:“我晚上没?喝酒。”

陆梦溪一时不能接受这件事,斩金截铁道:“你?一定喝醉了。”

裴越泽低笑,“也行——我为?你?心醉,你?说的都对。”

陆梦溪:“……”

把一切都说清楚了,裴越泽就像没?有了后?顾之忧,在陆梦溪面前胆子都大了很多。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倾身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唇。

极轻极快的一触,就像风轻轻擦过玫瑰的花瓣。

陆梦溪脑中嗡的一响,望着裴越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这样啊……”

裴越泽道貌岸然,“结婚了,合法的。”

陆梦溪沉默三秒,说:“要不我们把婚离了?”

裴越泽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又变回之前小?心克制的样子,诚心诚意地自我批判:“溪溪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会考虑你?的感?受。”

陆梦溪:“……”

你?还想有下次?

她认真?道:“也不是这个原因……你?说我们七年前就认识,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怕我不能用同等的感?情回馈你?。我们这样的婚姻关系……没?有意义。”

“我觉得挺有意义的。”裴越泽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果你?跟我离婚了,那我肯定无心工作,没?人接管裴氏,裴氏就会市值暴跌,然后?就要全面裁员,数万家庭都会因此失去经济来源。你?说我们的婚姻有没?有意义?”

陆梦溪都快被裴越泽稳中带皮的逻辑劝服了。

……结婚前怎么没?发现这位沉稳矜持的贵公子还是个强词夺理的小?能手?呢。

裴越泽顿了顿,又说:“溪溪,感?情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我乐意做付出更?多的那一方。你?别?纠结怎么回馈我,当然能有回馈更?好……反正这婚我是不会离的,不可能离,绝无可能。”

陆梦溪脑中一团乱麻。

“不早了,我先下去休息。”

她觉得自己需要安安静静地消化?一下这件事。

裴越泽顺手?去扶她,陆梦溪连忙避开?,自己仓皇爬起来站稳。

保持一个姿势坐太久了,一站起来腿就发麻,软绵绵的提不上劲儿。

她把重心放在另一条腿,曲起发麻的那条腿活动了一下。

裴越泽问她:“你?怎么了?”

陆梦溪说:“……腿麻了。

见他朝这儿走?了两步,陆梦溪连忙说:“不用过来,我已经好了。”

她拖着半麻的腿,肩膀一高?一低,挪步到房顶边缘,扶着来时的□□,慢慢下到了地面。

……好在就一层高?。

临睡前找药吃,想到晚上喝了酒,药酒不能同服,就把药搁到了一边。

医生跟她说过,这个药虽然效果很好,但可能会影响记忆。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问题。虽然有时候会听周围人提起一些明明发生过、却全然陌生的事,但她都默认那是时隔久远的自然遗忘。

她对裴越泽最初的记忆停留在览江州,她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撞翻了他一箱红酒。

再往前的记忆就没?有这个人的影子了。

七年前,她应该还在读高?一。

她用力去回想,脑中始终一片空白。只记得那一年父亲病故后?母亲就改嫁到了易家。她出了车祸,休学出国治疗。

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一年。

-

第二天再看到裴越泽,陆梦溪决定当昨晚无事发生,就假装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

“我同事说的没?错,赵校长家的酒后?劲挺大,我到现在头还是晕的,都忘了昨天怎么回来的了。”

裴越泽:“……”

你?昨晚坐在屋顶看星星的时候明明挺清醒的啊!

“你?都忘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裴越泽语声温柔,“昨天你?说你?爱我,这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

陆梦溪说:“我不信,我怎么可能会那么说……”

“谁知道。万一你?酒后?吐真?言呢。”

直到桑桑挎着小?竹篮来找陆梦溪出门,陆梦溪还在想——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山上有一片竹林,陆梦溪打算和桑桑一起去挖竹笋,中午回来做油焖笋吃。

陆梦溪在林子里绕了一圈,根本找不到竹笋在哪儿。

桑桑便将宝贵的经验传授给她,“陆姐姐,像这种竹子附近有裂缝的,下面肯定有竹笋。”

陆梦溪尝试找了一处,果真?挖出了竹笋,顿时信心激增。

两人挖了一篮子的笋,一起拎着,顺着山间?歪七扭八的小?路往回走?。

经过一条小?溪时,桑桑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问:“那是什么?”

陆梦溪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一眼看见了两个圆滚滚的反光板。边上有个穿休闲装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抱着胸,也不帮忙,就站在一旁看别?人忙前忙后?地搭设备。

是席礼。

陆梦溪跟桑桑解释:“那个是拍电影用的设备,这些人是来这边取景的剧组,我们换一条路走?吧,别?打扰他们拍戏。”

桑桑乖乖地“哦”了声,转身折回去,刚走?两步,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回头张望了一眼。

“陆老师!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在看我们!”桑桑一边说一边摇了摇陆梦溪手?里的竹篮。

陆梦溪下意识地回首望去。

席礼眯起眼,眉宇轻皱。

他在人群中确实很耀眼,那里那么多人,匆匆扫过去,第一眼注目的就是他,别?人仿佛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板。

裴一萱那样的天之骄女大概就是看中了他这张脸吧。

陆梦溪默默叹了口气,评论道:“桑桑,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有的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人品不行,是个渣男。”

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桑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时不时回头瞟一眼,没?怎么留意脚下,不经意间?踩到了一枚碎石子,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前摔。

陆梦溪连忙伸手?扶她,竹篮斜翻,掉了好几个竹笋出来。等桑桑站稳了,陆梦溪才将掉出来的竹笋一个个捡起来。

其中一枚竹笋已顺着倾斜的坡度骨碌碌滚落下去,刚好停在了剧组众人面前。

唯一闲着没?事做的席礼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单手?将竹笋捡起来,朝不远处的两人晃了晃,示意她们来拿。

陆梦溪半蹲下来跟桑桑说:“你?去找那个渣男……呃,找那个哥哥拿竹笋,记得说谢谢。”

桑桑看到陌生人不太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说:“你?去嘛……”

陆梦溪心说我就是不想去才让你?去的啊。

席礼见她们俩还在原地磨磨蹭蹭,干脆走?了过来,俯身将竹笋放到地上的篮子里,半句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

桑桑想起陆梦溪刚刚的话,大声道:“谢谢渣男哥哥!”

陆梦溪抖了一下。

席礼回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陆梦溪,“你?教的?”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却出奇地肯定。

“听说山上的小?学来了一批支教老师,你?就是其中之一吧?”席礼看了眼半大的桑桑,“你?就是这么教祖国的花朵的?”

陆梦溪好声好气地跟桑桑说:“不可以当着哥哥的面说哥哥是渣男哦,虽然哥哥确实渣,但他渣而不自知,听见了会生气的。”

桑桑懵懵懂懂地点头。

再看看脸色微沉的席礼,陆梦溪心里舒服了,提着小?竹篮和桑桑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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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之后?,桑桑找来一把锋利的刀,用来划开?笋皮。

陆梦溪怕她伤到手?,就把刀接过来用。

舞团来支教的同事在当地村民家中借宿是完全无偿的,所以她一直尽她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儿,就当抵付了借住的费用。

桑桑说笋要先焯水,这样能去掉涩味,再放到凉水里浸一会儿,这样笋吃起来就是脆脆的。

陆梦溪将笋剥开?洗净,依言照做。

刚把凉水里的笋捞起来切成一条条小?段,裴越泽就过来了,跟陆梦溪说了声:“你?要的多媒体和书籍明天就能到位。”

陆梦溪道:“谢谢。”

“谢什么。”裴越泽强调,“我们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你?还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钱不够我来出,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陆梦溪嫌他聒噪,给他递了一瓶油,指了下旁边的大锅,使唤道:“去放油,油热了下两片姜爆香。”

裴越泽很听话地往锅里添油,热油嘶嘶地响,油烟直往他面前扑,呛得他连连咳嗽。

陆梦溪忽然意识到这位大少爷可能从来没?有下过厨,留神?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问:“你?行不行啊?”

裴越泽的神?色端正而严谨,“男人不能说不行。”

陆梦溪:“……”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我乐意做付出更多的那一方。”

——泽泽今日情话。

好期待溪溪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