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时间的流逝是缓慢的,在这天地一色的雪山中,空间也是凝滞的。
唯一让人感觉到时空变化的,就是院子里奔跑打闹的两个小孩儿。
陆山民坐在门槛上,一边调节内气缓缓修复受伤的经脉,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
看着他们,就像看见童年的自己,还有童年的大黑头和小妮子。
在大雪纷飞的冬天,他们也是这般在院子里打雪仗、捉迷藏,追逐嬉戏。在雪花飞溅中,他们的笑容也是一样的爽朗、干净和纯粹。
爷爷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含笑看着他们,道一则是坐在门槛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在火盆上方揉着脚丫,老黄则是板着个脸站在他家门口,远远的看着。
那个时候的他们就如眼前这两个小孩儿,不知人间疾苦,不悲自己的贫穷,不羡外界的繁华,不为今天愁,不为明日忧,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笑得自由,哭得酣畅。
两个小孩儿你来我往的扔着雪球,玩儿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反应和力量远超过同龄人。
花妞儿弯腰躲过二蛋扔过去的雪球,还不待重新站直身子,手上的雪球就还击了回去。二蛋扭腰撅屁股,雪球从他的侧面飞过,啪的一声打在了陆山民身上。
小女孩儿呆若木鸡的站立在原地,涨红了小脸。
小男孩儿幸灾乐祸的欢呼雀跃,“花妞儿砸到人啦,花妞儿好厉害啊”!
小女孩儿本就脸皮薄,被小男孩儿这么一闹腾,晶莹的泪花从明亮的眼睛里冒了出来。
陆山民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温柔的笑了笑,从脚下抓起一把雪握在手上捏了捏,朝小男孩儿扬了扬,示意要用雪球砸他。然后对小女孩儿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小女孩儿不安的搅动着手指,茫然的点了点头。
小男孩儿对着陆山民扭了扭屁股,转身挑衅的说道:“你是砸不中我、”。
“啪”!话还没说完,雪球就打在了他的脸上,雪渣子拍了他一脸,还有不少进入了他的嘴里。
刚才还泫然欲泣的小女孩儿高兴得咯咯直笑。见陆山民正含笑看着她,小女孩儿赶紧憋住了笑声,憋得她的脸颊鼓鼓的像塞了两个鸡蛋。
小男孩儿呸了好几下才把嘴里的雪渣吐干净,叉着腰指着陆山民说道:“不算,我还没准备好”。
小男孩儿倒着后退到院子的中央,不再嬉皮笑脸,像模像样的扎了个马步,稚嫩的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认真和严肃,“重新来过”。
陆山民重新从地上抓起雪捏了个雪球,在手上掂了两下,笑了笑,“现在准备好了吗”?
“来吧”!
“啪”!话音刚落,雪球再一次打在了他的脸上,而他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移动半分。
小男孩儿的窘态再一次惹得小女孩儿咯咯的笑。
小男孩儿抬起袖子擦了把脸,震惊之后是满脸的不服气。“不算,刚才我分心了”。说着瞪了小女孩儿一眼,“花妞儿,不许笑”。
花妞儿撅了噘,一副活该的样子。
陆山民笑而不语,再次捏好一个雪球。
小男孩儿继续往后退,停下之后似乎觉得还不够远,又后退了几步才扎好了马步。
“再来”!
“呼”!这一次,小男孩儿终于看清了雪球飞过来的样子,很慢,慢得能看清它在空中运行的轨迹,但是下一秒,啪的一声,雪球仍然打在了他的脸上。
小男孩儿呆呆的站在原地,以他的认知,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没能躲过。
这一次小女孩儿没有笑,而是惊奇的看着陆山民。
陆山民又一次捏好一个雪球,手轻轻向上一抛,雪球落下之后落在食指上,快速的旋转。
两个小孩儿哪里见过这样的绝活儿,都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旋转的雪球。
毕竟才五六岁的小孩儿,小男孩儿满心的不服和气愤瞬间被这一幕带来的惊奇所代替。
“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山民抬手一扬,雪球飞向院子中央,砰的一声当空炸开,雪花像烟花一样四散飘落。
“想不想学”?
小男孩儿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飞快的跑到陆山民身边。
“想”!
小女孩儿也怯生生的走到陆山民身前,“我也想学”。
田家大宅的后院之中,时常能听见木鱼敲打的声音。
随着嘎吱一声开门的声音响起,木鱼的敲打声停顿了一下,继而又继续响起。
老人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朴素得没有颜色的房间,最后落在席地而坐的妙相身上。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五颜六色的东西,裙子要绣花的,鞋子要红色的,出门的时候,头发上一定要带上翠绿的蝴蝶结”。
“你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对镜贴花黄,没有一个小时出不了门,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全家出门旅游,就因为你错过了火车,害得你大哥二哥埋怨了好几年”。
老人笑了笑,拉过凳子坐下,“但是,那也都是嘴上埋怨,实际上他们心里都疼爱你得很”。
“如果说田家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你就是树上那朵最美丽的花朵”。
“可惜”
老人停顿了一下,看着双眼微闭一边敲打木鱼一边念经的女儿,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妙妙,我们父女俩有多少年没说过话了”?
老人自问自答道:“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时间,平地起高楼,沧海变桑田,难道还不能化解你对我的怨恨吗”?
木鱼声停了下来,妙相终于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老人,在她的记忆中,他的头发还是黑色的,但现在已经全白了,他的胸膛是挺拔的,但现在已有些佝偻,他的脸上是光洁的,但现在皱纹却犹如沟壑般堆满了脸庞。
三十年的青灯古佛,终究是没能完全抹去尘世间的牵绊。
妙相嘴唇微动,呢喃道:“您老了”。
老人脸上露出一抹开心笑容,“三十年了,能不老吗”?
妙相微微低下头,没有再去看老人的面庞。“我以为”
老人淡淡道:“你以为我的眼里只有家族利益没有你这个女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在我心里位置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是”。
妙相唱了声阿弥陀佛,“只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弊相权取其轻,相比于家族的整体利益,牺牲掉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您不用解释,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想通了”。
老人苦笑道:“是我失算了,一个是京城名媛大小姐,一个是山野粗俗的村夫,我没有料到你会对他动真情”。
“你更没料到你满眼瞧不上的山野村夫会瞧不上你京城名媛大小姐的女儿,以至于你想通过美人计控制他的计划落空,逼得您不得不铤而走险杀人越货”。
若是在以前,老人一定会因为女儿的讽刺大发雷霆,但是现在,他的胸中没有火气,只有叹息。
“看来你心中对我依然有恨”。
妙相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施主多虑了,出家人六根清净,眼、耳、鼻、舌、身、意皆空,又哪来的恨”。
老人脸上满是失落,双手撑在桌子上缓缓站起。
“我本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听你叫我一声爸,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说完,老人步履蹒跚的朝门口走去,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妙相眼皮跳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老人佝偻的身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从后院走进前堂,老人正好碰见失魂落魄的田衡。
“回来了”?
听到老人的声音,田衡才回过神来,“爷爷”。
老人背着手从田衡身前走过,“有你爸的消息了吗”?
田衡侧身让开,跟在老人身后。“没有”。
“哦,没有就别找了,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吧,那才是你该干的正事”。
田衡停顿了一下,心也随之震荡了一下,快步跟上老人的步子。
不等他开口,老人继续说道:“田家没有哪一个人的能够比得上整个家族”。老人停了停脚步,“包括你爸,也包括我”。
老人话将田衡心中的苦闷全给堵了回去。
“爷爷,我想见老祖宗”。
老人回头看着田衡,“为什么”?
田衡眼神坚毅,“我想在武道上取得突破”。
老人半眯着眼睛,眼里透露出威严的寒芒,“就因为你败在了陆山民手里”?
“我要打败他”!
老人冷哼一声,“你要打败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我让你从小习武,是为了培养你坚韧不拔的毅力,不是要把你培养成武道高手。堂堂田家家主,舍本逐末,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
“有这心思和闲暇的功夫,就多去陪陪你小姑吧。高超的棋手一定要给自己留退路,不要小看你小姑,说不一定她还能对田家起点作用”。
说着,老人转过身,往前走去,“你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