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入睡。
西城区公安局,局长办公室依然亮着灯光。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季铁军半靠在办公椅上,嘴里叼着烟,烟雾缓缓上升,那张略带愁苦的圆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这位经验丰富,亲手办过无数棘手案子的公安局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头疼过。
他年轻的时候见过陆晨龙,那个时候的他才刚从大学毕业,热血激情,还有着热血男儿的英雄情结。虽然只是远远的一见,但那个人却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后来又参与了陆晨龙夫妻的案子,那个案子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这些年本来已经渐渐淡忘,直到陆山民的出现。
他不是没想到过这个案子的难度,甚至已经提前把它放到了人生最难的一个案子,但是现很多事情往往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超他的预料。
马鞍山就坐在他的对面,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局长大人,也不说话。
“你瞪着我也没用”。季铁军弹了弹烟灰。
“你在害怕什么?你的帽子?还是你的命”?
季铁军皱了皱眉,“我怕我丢了帽子又丢了性命,然后什么都改变不了”。
“因为改变不了,所以就装聋作哑什么都不做,这不是一个合格警察该有的借口”。
季铁军揉了揉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不该把你从江州调过来”。
“你当初以为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案子,现在发现事情比想象的严重,所以你后悔了”。
“随你怎么说”!季铁军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感,闷闷的抽着闷烟。
“陆山民和黄九斤就在旗山,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火拼,作为警察,视而不见,就是失职”!马鞍山声音冰冷。
季铁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去了也没用,现在早该散场了”。
“再晚也要去,否则连现场的证据都会被消磨干净”!
“你觉得一场打斗的痕迹就是所谓的证据吗”?
“有总比没有强”。
季铁军点了点头,“对于普通案子来说,确实如此”。
马鞍山瞪圆双眼,“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怕他们发现你在关注这个案子”。
季铁军淡淡一笑,“知道就好,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否则当他们发现我们成为威胁的时候,会第一个倒霉”。
马鞍山冷冷一笑,“警察办案不是天经地义吗,什么时候还和犯罪分子玩儿起这种把戏”。
季铁军弹了弹烟灰,“去拟一份通缉令,明天开始全城通缉黄九斤”。
马鞍山眉头一凝,冷冷道:“你是警察,不是鹰犬”!
季铁军的手停顿在烟灰缸上,“马科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马鞍山高高昂起头,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滥用职权私放犯罪嫌疑人,公然顶撞上级污言秽语,你现在就可以对你革职查办”!
“好大的官威,你就只有这点能耐”!马鞍山依然理直气壮,毫无惧意。
季铁军拍了拍额头,叹了口气,“马科长,你是不把我逼死不甘心吗”。
“怕死,就不应该当警察”。
“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
“我明白,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但绝不是退缩的借口”。
季铁军气得指着马鞍山鼻子,“你在这样无理取闹,明天就给我滚回江州去”。
“两位不必争执了”。一声雄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走了进来。
黄九斤先看了马鞍山一眼,“他说得没错,你们这种小警察去了连命都保不住”。
说着看向季铁军,“给你个台阶,别把我逼急了”。
很狂,季铁军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狂的人,但是他这个见惯大风大浪的公安局长竟是连一丝反驳的念头都没有。
“既然你主动回来了,通缉令就不必了”。季铁军缓缓起身,“我送你去看守所”。
“那就有劳季局长了”。
季铁军跟在黄九斤身后,看着前面的后背,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气势,让他不禁回想起当年见到陆晨龙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
“如果你愿意说,我可以当故事听一听”。季铁军开口说道。
“你是警察,你有你的判断和做事方式,我不会干涉。至于故事,你应该自己去发掘”。
季铁军淡淡道:“你心里是不是特瞧不起我这个警察”。
“我从不怕任何人,但并不等于我瞧不起任何人”。
马鞍山淡淡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黄九斤脚步停了一下,“这句话该我问你们”。
三人来到看守所,季铁军看了眼马鞍山,“你在外面等着,我亲自送他进去”。
马鞍山皱了皱眉,看了眼黄九斤,点了点头,停在了看守所门口。
黄九斤踏入自己的房间,回头看着季铁军,“季局长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季铁军点了点头,“你和马科长关系如何”?
“他一直想把我兄弟关进监狱,不如何”。
季铁军摇了摇头,“他这样一个认死理的人能把你放出去,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季铁军继续问道。
“我很欣赏他,这个国家,这个社会,需要他这样的人”。黄九斤淡淡道。
季铁军再次点了点头,“你们是朋友”?
“算不上朋友,他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什么朋友”。
季铁军深以为然,笑了笑,“我非常认同你的观点”。
黄九斤淡淡看着季铁军,“这个话题有些无聊”。
“不无聊”,季铁军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和他的行事方式大相径庭,但本质上我和他是一类人”。
黄九斤表情平淡,“就为告诉我这个”?
季铁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一辈子跟罪犯打交道,不敢说有一双火眼睛睛,但至少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我看得出你身上有一股正气”。
黄九斤眉头微微皱了皱,“我和你不一样”。
季铁军从嘴里取下烟,笑了笑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你可以相信我”。
黄九斤半眯着眼睛,怔怔的看着季铁军。
面对黄九斤的眼神,就像是被一头露出獠牙的野兽盯着,心脏不自觉加速跳动。
“我知道了”。半晌过后,黄九斤淡淡道。
季铁军没有再多说,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出几步后又回头说道:“正义的人在道义上不会犯错,但并不等于在法律上不会犯罪,希望你能约束一下陆山民”。
“多谢季局长提醒,他是我的兄弟,我心里有数,你就无须多虑了”。
走出看守所,季铁军淡淡道:“回去休息吧”。
“你们聊了什么”?马鞍山缓缓跟上。
季铁军停下脚步,笑了笑,“我告诉他我和你一样”。
马鞍山皱了皱眉,“我们一样吗”?
“所以他并不完全相信我”。
“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还要旁观多久,或者是一直旁观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江州调过来吗”?
季铁军笑了笑,“因为不管是陆山民还是黄九斤,更愿意相信你”。
说着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你不是一直想做点什么吗,其实我们也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尽管依然没什么大用”。
马鞍山的眼中多了一抹兴奋,“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警察,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季铁军眼中露出一抹寒光,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讨厌你们这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你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太阳初升,阳光洒进房间。
贺章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陡然间看见陆山民正坐在窗户前一动不动,吓了一大跳。
陆山民转过头,脸色有些苍白,双目有些空洞,看上去有些渗人。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阵了,见你睡得香,没有打扰你”。
贺章有些担忧的问道:“小师弟,你的脸色不是太好”。
陆山民摇了摇头,“没事,昨晚吹了点风而已”。
贺章看着地上的行李箱,眉头皱了皱,“你要搬出去”。
陆山民点了点头,“嗯,这段时间麻烦了”。
贺章赶紧起床披上外衣,“小师弟,我给你物色了一个英语老师,是我的高中同学,天京外语学院的,要不要见见”。
陆山民咧嘴笑了笑,干裂的嘴唇带着淡淡的血丝,“谢谢你贺师兄,不用了”。
贺章一把抓住陆山民的胳膊,担忧的问道。“小师弟,放弃不是你的风格啊,老板的论你不写了”?
“最近比较忙,论可能不能按时完成了”。
贺章满脸的担忧,“小师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陆山民摇了摇头,“别说我了,你的论怎么样了”?
贺章一脸的幽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被老板给打回来了,他说我写的是,不是学术论,让我好好反省”。
陆山民点了点头,“有些真实的东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行了,是上不得台面的”。
贺章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老板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没错”。陆山民拍了拍贺章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贺师兄,术业有专攻,听老板的话,好好走学术道路”。
贺章怔怔的看着陆山民,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师弟,你一定遇到什么事了。我们是战友,上一次对付纳兰家我也算出了力,这一次我依然可以和你并肩战斗”。
陆山民安慰的笑了笑,“真没事,我好歹也是个有钱人,总不能一直和你一起住这种破房子吧”。
说着起身提起行李箱,“替我向老板说一声,我的论可能不能如期完成了”。
贺章起身,摇了摇头,“小师弟,于情于理,你都该亲自向他老人家说明”。
陆山民停顿了一下,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出租屋。
楼下,红色的宝马停在路边,陆山民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望向天京财经大门口,韩瑶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裙,正望向这边。
“等我一会儿”。陆山民对小妮子说了声,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你要离开”。韩瑶望着陆山民,眼中神色复杂。
“嗯”。
“你,你的脸色很不好”。
“受了点伤”。
“伤到哪里了”?韩瑶赶紧问道。
陆山民微微摇了摇头,“小伤”。
韩瑶仰望着陆山民的脸庞,冷漠、悲伤,与当初那个风趣幽默的陆山民判若两人,内心不由隐隐作痛。
“真怀恋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日子,尽管那是假的”。
“都过去了,你会好起来的”。
“你呢,你会好起来吗”?韩瑶苦笑一声,反问道。
“我?不知道”。
韩瑶深吸一口气,紧紧的咬着嘴唇,“陆山民,你走吧,离开天京,去哪里都可以”。
陆山民看着韩瑶闪着泪花的眼睛,淡淡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有什么能比你的命重要”?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比命重要”。
“陆山民,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韩瑶有些激动的说道。
“韩瑶,你失去过亲人和朋友吗”?
“没有”。
“哦,你真幸运,我失去过,还不止一个”。
“陆山民、、”。
陆山民笑了笑,“谢谢你,你是个好女孩儿”。
陆山民的笑容让韩瑶有种莫名的担忧,这种笑容像是解脱,也像是看破红尘,也像是一种生无可恋。
韩瑶心里对陆山民的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
“陆山民,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帮助你找到叶梓萱”。
陆山民摇了摇头,眼中一片荒芜。
“不用了,找不回来了”。
“能,请你相信我,韩家在天京有着你想象不到的影响力,一定能找到”。
陆山民仰头望向天空,两行眼泪沿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