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里,道宗气得暴跳如雷,指着耶律乙幸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皇后!我、我砸死你!”说着,顺手拿起铁骨朵,就要朝耶律乙辛砸去。
“陛下,慢!”耶律乙辛跪在地上,双手拦住下砸的铁骨朵,申辩说,“臣有下情回禀,等臣把话说完,陛下再砸臣不迟!”
“讲!”道宗收回铁骨朵,余怒未息地坐在御坐上。
耶律乙辛说,“臣刚接到单登和朱顶鹤告发时,也不相信,恨不得把他们砸烂撕碎!可是听他们一说,觉得人证物证俱全,让人……嘿!不得不信呀!”
“啊?”道宗大惊,“真的……人证物证俱全?”
“不信陛下可亲自审问。”耶律乙辛装做至公至正,不偏不倚的样子。
“带单登和朱顶鹤。”道宗传下口谕。
“是。”值差的正是殿前副点检萧十三,他答应一声,出殿去传单登和朱顶鹤。
单登和朱顶鹤正在一间房子里等侯,他们非常紧张害怕,心口止不住嘭嘭狂跳,手心湿漉漉的,沁满了冷汗,呼吸粗重而急促。尤其朱顶鹤,双腿瑟瑟颤抖,象筛糠一样,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正在这时,门开了,萧十三迈着大步走进来。他来到二人面前,看看窗外无人,低声对他们说:“陛下传你们哪,乙辛大王教你们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都……都记住了。”单登和朱顶鹤怯怯地回答。
“好。”萧十三说:“跟我去见陛下。”
萧十三领单登和朱顶鹤走进宣德殿躬身施礼:“万岁,单登和朱顶鹤带到!”
单登和朱顶鹤惶遽地伏身跪倒,以额触地,说道:“奴婢给陛下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宗满脸怒容,厉声喝道:“是你们告发皇后与人通奸?”
“呵……是……是……”朱顶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分不清南北西东。
单登毕竟是当皇差的人,久居宫中,经历过大世面,心中并不惊慌,平静地说:“皇后与伶官赵惟一通奸,是奴婢亲眼得见。”
“你可知道,亵渎天威,玷污皇后,是要凌迟处死的!”道宗两眼灼灼如电,虎视眈眈地看着单登。
单登一心想的是报仇雪恨,昧着良心说:“奴婢知道。奴婢所言句句是实,若有半句假话,听凭万岁处治。”
“讲!”道宗神情冷峻。
“万岁容奏!”单登匍伏在地,痛心疾首地说:“皇后常诏赵惟一进宫弹唱,我等并未生疑。可是,有一天,噢,就是皇后弹唱《回心院》的前一天,皇后又诏赵惟一进宫,让他为《回心院》谱曲儿,从辰时一直谱到酉时,曲子方才谱完。谱完以后,皇后使隔帘同赵惟一对弹对唱起来,直到日落天昏,宫中燃起蜡烛,赵惟一仍然没有离去。这时,皇后命惟一脱去官服,头戴绿巾金抹额,身穿窄袖紫罗衫,腰系珠带,足穿牛皮乌鞋。皇后也脱去凰冠霞帔,上身穿紫金白凤衫,下系杏花金缕裙,头戴百宝花结,脚穿红凤花鞋。皇后命撤去珠帘,召惟一进入内宫,边弹琵琶边饮酒作乐。一直到谯楼鼓打三更,两人均已半醉。皇后命值差的宫女小底退出宫去。那夜恰好奴婢当值,便坐在宫门外等侯。突然,里面没有了声音,死一样寂静。过了好一会儿,隐隐传出吃吃的笑声。我心中生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屏住气细听。”
道宗沉不住气了,急问:“他,他们讲些什么?”
“这……”单登故意红着脸,羞羞答答地说,“奴婢实在难以启齿,别……别说了吧?”
道宗更起疑心,拍着御案大吼:“讲!一字不拉的给我讲出来!”
“奴婢尊命!”单登答应一声,随即肆无忌惮,绘声绘色地说:“奴婢听到皇后颤抖着声音说,‘如此壮健,可敕封为有用郎君。’赵惟一低声说:‘奴才虽壮健,不过是一小蛇,哪里比得上陛下的真龙!’又听皇后浼:‘别提他啦!他是条懒龙,哪敌得过你这小蛇勇猛!’此后,便没了说话声,只是不断传来哼哼唧唧的颤声,犹如小儿在梦中泣啼一般……”
“喳!喳!喳!喳!”道宗一把抓住单登的衣领,象提小鸡似的把她提到空中,眼里冒着凶光:“你,你讲的可是实情?”
单登说:“陛下若还不信,现有皇后赠给赵惟一的《十香词》为证!”
单登从怀里掏出《十香词》交给道宗。道宗定睛一看,果然是皇后萧观音的手迹,纸也是只有宫里才有的明黄纸。
萧观音的手迹单登是怎样骗到的呢?
单登知道,萧观音对她存有戒心,直接求萧观音,萧观音是不会答应的。耶律乙辛老谋深算,替她想了个主意:让清子化装成宫女混进宫去,见机行事,骗取萧观音的手迹。宫中婢仆很多,互相之间多不认识,是不会露出破绽来的。单登觉得此计可行,便答应了。清子是单登的亲姐姐,又是耶律乙辛的姘妇,自然乐意帮忙。第二天下午,恰逢单登当值,清子带着耶律乙辛给她的腰牌,由单登领进了皇后宫。
萧观音睡过午觉以后,百无聊赖,便想写写毛笔字消磨时光。她吩咐宫女磨好墨,润好笔,便坐在桌案前写起来。她的蝇头小楷写的非常好,娟秀清丽,如亭亭玉立的美人,颇得卫夫人真意。
单登觉得时机到了,便向清子递了个眼色,清子会意,点点头,向萧观音写字的桌案走去。来到桌案前,她向萧观音请了个蹲安:“皇后万福。”
“什么事?”萧观音头也没抬,继续写她的字。
清子眼珠转了转,说:“奴婢见皇后的字写得这样好,想恳求皇后给奴婢写一幅。”
萧观音这才抬起头,她见清子很面生,便说:“你是新来的?”
清子掩饰地回答:“呵……是,是。我是刚从太后宫调派来的。”
萧观音点点头,问:“你要我书写什么?”
清子说:“一篇艳诗,《十香词》。”
“《十香词》?”萧观音说,“拿来我看看。”
清子从身上取出《十香词》,交给萧观音。萧观音看了一遍,羞得面红耳赤,嗔怪道:“写得太艳丽了,实在不堪入目,这是谁作的?”说完,把《十香词》扔给清子。
清子捡起《十香词》,语气很重地对萧观音说:“是宋朝的皇后作的。”
“什么?”萧观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位大国皇后,怎么能作这样不庄重的诗呢?她怀疑地问清子:“真是宋朝皇后作的?你是怎样得到的?”
清子事前早就想好了,不加思索地回答:“宋朝比咱们开化得多,听说汴粱城满街都是妓馆歌楼,作几首艳诗消遣作乐,算得了什么?我有一个亲戚,曾出使到过宋朝,这首诗便是他从宋朝带回来的。陛下主倡辽宋和好,如果宋朝皇后作的诗,由辽朝皇后书写,双美双绝,岂不是一大雅事。奴婢将把它供奉在佛龛里,天天焚香跪拜。”
萧观音听说是宋朝皇后作的,便答应了清子的请求,为她书写在纸上。但她始终觉得,皇后母仪天下,应端庄持重,恪守妇德,写这样轻浮的艳诗是有失身份的。她把自己的感慨写成七言绝句一首:“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唯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抄在《十香词》之后。
清子得了萧观音手迹,交给单登。姐妹二人出了皇后宫,迳直来到耶律乙辛的府邸。耶律乙辛和张孝杰正在焦灼不安的等待,见单登和清子来了,急忙迎上前去,问:“手迹可曾得到?”单登和清子点点头,把萧观音抄写的《十香词》拿出来,交给耶律乙辛和张孝杰。二人看了欣喜欲狂,咬牙切齿地说:“有此手书,萧观音的淫案就算定了。陛下最重妇德,性妒多疑,萧观音的粉颈早晚有一天要挂在白练之上!”
道宗看了萧观音书写的《十香词》,疑惑地问单登:“这……这《十香词》是怎么回事?”
单登说:“自那天晚上以后,皇后虽然仍时常召赵惟一进宫弹唱,但不敢再做那种事。皇后不忘旧情,便作此《十香词》赐赠赵惟一。”
“既是赠给赵惟一的,怎么到了你手?”道宗虽然暴怒,但并没有丧失理智。
单登悄悄用手碰了碰并排跪着的朱顶鹤。这时,朱顶鹤已经镇定了下来,对道宗说:“启奏万岁,事情是这样的,赵惟一得到皇后赠他的《十香词》以后,感到荣幸无比。有一次,屋里就我们两人,他便偷偷拿出来向我夸耀。我觉得这事关系到皇家尊严和皇后的清名,乘其不备,夺过《十香词》,冒死前来告发。”
道宗完全相信了,便说:“你们可敢当面同皇后对质?”
“我所说的句句是实,有何不敢!”单登和朱顶鹤说。
“好!”道宗对萧十三说,“把皇后给我带上来。”
“是!”萧十三抱拳施礼,转身走出宣德殿。
萧观音正在宫中闲坐,萧十三气哼哼地闯了进来,礼也不行,厉害喝道:“万岁有旨,速去宣德殿晋见!”
平时,萧十三见了萧观音总是低三下气,讨好献媚,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疑惑地问萧十三:“陛下诏我有什么事?”
“好事!去了你就知道啦!”萧十三阴阳怪气地说,语气充满幸灾乐祸。
萧观音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急急忙忙向宣德殿走去。走进宣德殿,发现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她的心呼呼狂跳起来。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道宗跟前,轻声问:“陛下,诏妾来有什么事?”
道宗愤愤地说:“你做的好事,还来问我?”
萧观音惶惑地说:“妾深居宫中,做……做什么事了?”
“好个下贱的娼妇,还敢嘴硬!”道宗抄起身旁的铁骨朵,狠狠向萧观音砸去。幸亏萧观音躲得快,铁骨朵从她的右耳旁飞了过去,肩膀的衣服被擦破了,渗出了殷红殷红的鲜血。
萧观音噗嗵跪倒在地,苦诉道:“妾实在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竟使陛下如此震怒。”
“你下贱无耻,竟与一个伶官私通,我岂能饶你!”道宗气得呼呼直喘粗气,恨不得一口把她吞掉!
“啊?”萧观音听了大吃一惊,险些晕了过去。她强使自己平静下来,痛彻心脾地说:“陛下,你这是听谁说的呀?妾虽秽贱,但蒙陛下谬爱,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已造妇人之极,尊宠无加。再说,皇儿已立为太子,成为大辽储君,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怎会为一个卑贱伶官而丧失掉这一切!妾自幼熟读诗书,深谙礼仪,又是儿孙满前之人,是绝对不会做这淫奔失行之事的。乞陛下明察!”
道宗说,“有人亲眼得见,你还敢狡辩!”
“谁?”萧观音问。
“我。”单登走上前来,指着萧观音说,“那夜我正当值,你敢说没有?”
萧观音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你!你……好你个小贱婢,竟敢造此流言,陷害本后,太……太放肆了!”她转过身来对道宗说:“我不让她为陛下弹唱,她怀恨在心,造此流言,中伤本后。陛下明察秋毫,怎能轻信叛家仇婢的话啊!”
道宗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十香词》掷到她面前,冷冷地说:“白纸黑字,你还做何辩解!”
萧观音拾起《十香词》一看,不由大惊,对道宗说:“这是一个宫女求我为她书写的,怎么到了这里?”
“哼!分明是你赠给赵惟一的,还说是替宫女抄写,你还知羞耻二字吗?”道宗说这话时,气恼中藏有讥讽,鄙夷。
萧观音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道宗看,急切地说:“陛下,真的是宫女让我抄的啊!她说这是宋朝皇后作的,由辽朝皇后书写,双美双绝,是一大雅事,我才为她抄写了一遍。陛下,这都是真的呀!妾要有半句谎言,任凭陛下处治。”
道宗见萧观音讲得言词真切,发自肺腑,有些犹疑了。这一切,全被老于世故的耶律乙辛看见了,他走上前去,对道宗说,“陛下,皇后说是为宫女抄写,何不请皇后说出宫女名字,传来一问便知真假。”
道宗点点头:“爱卿言之有理。”问萧观音:“那个宫女叫何名字?”
“这……,”萧观音当时没问清子的名字,一时回答不出。
耶律乙辛更来劲儿了,冷笑一声,说:“连宫女的名字也不知道,岂不太怪了吗!见了那宫女,皇后还能认出来吗?”
萧观音说:“认得出来。”
“好!”耶律乙辛对道宗说,“请陛下把皇后宫里的所有宫女都诏来,让皇后辨认。”
道宗当即下诏,把皇后宫所有的宫女都带到了宣德殿。内中自然没有清子,萧观音自然找不出让她抄《十番词》的宫女。道宗勃然大怒:“小贱妃!你说《十香词》是为宫女抄写,却又找不出那个宫女,分明是你巧言遮辩,欺瞒于我!”飞起一脚,狠狠将萧观音踢倒在地。
“天哪!”萧观音冤枉至极,急切地跪爬到道宗脚下,伤心恸哭,涕泪交流,“冤枉!我真的冤枉啊!”
道宗冷若冰霜,恨恨地说,“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殿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架起萧观音,拖出了殿外。
道宗对耶律乙辛和张孝杰说:“朕命你二人究勘审理此案,查明真情,秉公而断,不得有半点私情。”
“是!”耶律乙辛和张孝杰齐声答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