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旭日,把和熙的阳光洒照在大地上。阳光照耀下的大辽皇都,更显得金碧辉煌,璀灿壮丽。座落在皇都西北的圆通寺里,香烟缭绕,钟磬声和僧人的诵经声此落彼起,响成一片。皇后萧观音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虔诚地跪在黄缎子绣垫上,微闭二目,双手合十,默默地向神佛许下心愿:“愿神佛保佑陛下和太子身体康健,福寿绵长。我大辽朝繁荣强盛,皇祚昌隆,永不衰竭。”许完愿后,她以额触地,向神佛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对住持奉航法师说:“难得你天天为朝廷诵经祈福,赤诚之心,令人感动。这里有白银五百两,肥羊二百头,权作香火灯盏之需吧。缺什么,日后我会叫人送来的。”
“阿弥陀佛!”奉航法师双手合十,说道:“善哉!善哉!皇后悉心向佛,心地善良,慈爱为怀。神佛有知,保佑皇后万事如意,富贵尊荣!”
萧观音告别奉航法师,由宫女小底簇拥着走出圆通寺,銮驾刚要启动,突然从远处跑来一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迳直向圆通寺奔来。到了寺门口,不顾皇后的銮驾停在这里,就要往里闯。这还了得!护卫郎君带领众护卫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擒拿起来。此人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哀求:“快放开让我逃走!不然叫他们抓住,我就没命啦!放开我!放开我呀!”喊声惊动了萧观音,问道:“谁如此大胆,竟也这样大声喧哗?”护卫郎君急忙跪下回道:“有一人狗胆包天,竟敢乱闯銮驾,已被小人擒获。”萧观音听了不由一惊,心想,什么人这样大胆,竟然敢闯皇家的銮驾?不由掀开绣帘向那人看去,原来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脸上又脏又黑,头发支奓着,有一尺多长,活像沾满风沙的茅草,身上的皮袄翻穿着,上边的毛已经磨秃,破旧,但五官端正,尤其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隐隐透出一股英气。萧观音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我的銮驾?刚才你说叫他们捉住就没命了,他们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说!皇后问你话呢!”护卫郎君大声喝道。
那人听说大凤辇里坐的是萧观音皇后,“卟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痛哭流涕地哀恳:“皇后仁慈,快救救奴婢吧!奴婢下辈子作牛作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萧观音见他不像奸猾之人,便说:“不要害怕。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那人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奴才是魏王耶律乙辛大王府里的牧鹿人,名叫忽古。昨天,我赶着鹿群去放牧,突然遇见五六只恶狼,嗥嗥狂叫着向鹿群扑来。伤了大王的鹿还了得!我顿时急了,不顾一切地挥舞棍棒向恶狼打去。我一边同恶狼搏斗,一边往回赶鹿群,左胳膊被恶狼咬断了我竟然不知道。就这样,还是让恶狼叼走了一只鹿。大王见少了一只鹿,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我乱箭射死!我觉得冤枉,趁天黑逃了出来。他们知道我逃跑后,必定派人追赶,叫他们抓回去,我是定死无疑。皇后行善拜佛,慈悲为怀,救奴才一命吧!”说完,鸡啄米似的冲萧观音磕起头来。
萧观音注目一看,忽古的左衣袖上果然血迹斑斑,半截袖筒是空的。不由对他生出许多同情。她刚要对忽古说什么,突然,从远处追来一彪人马,气势汹汹地向这边奔来,扬起的埃尘遮天蔽日。
忽古回头一看,“啊!”的惊叫一声,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对萧观音说:“他们追来了!快救救我呀!救我吧!救救我吧!”
萧观音知道,耶律乙辛是道宗最信任的宠臣,他恃宠而骄,无法无天,恣意胡为,没人敢惹。自己救下忽古,他能答应吗?可又一想,自己是当今皇后,耶律乙辛再蛮横跋扈,想必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再说,忽古是忠于职守的好仆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处死而不救。便对惊恐状的忽古说:“不要害怕,我救你就是。”说完,向护卫郎君低声吩咐了几句,护卫郎君点头答应,把忽古藏到大凤辇后面。
功夫不大,追捕忽古的人马风驰电掣般来到面前。他们见是皇后的銮驾,急忙勒住马缰,戛然停住。耶律乙辛在后边喝问:“为何停下不走?”前面的军士回答:“寺门前有皇后銮驾。”
众军士闪开一条路,耶律乙辛纵马走上前来,冲着萧观音的大凤辇深施一礼,说道:“臣耶律乙辛参见皇后。”
“罢啦!”萧观音说:“带着这么多人马,这是干什么去呀?”
耶律乙辛说:“追捕一名逃跑的恶奴!”
萧观音语调平缓地说:“不过一名逃奴,还值得大王亲自来追?”
耶律乙辛咬牙切齿地说:“这名恶奴,刁顽成性,不服管束,身犯重罪,私自逃匿。”
萧观音问:“他身犯何罪?”
“丢失我一只爱鹿。”
“你打算将他如何处治?”
“乱箭穿身,方解我心头之恨!”
萧观音神色严肃地说:“人命至重,岂可为一头野兽而杀人?再说,据我所知,忽古为保护鹿群,被恶狼咬断了左臂。你不但不加以奖赏,反倒害他性命,岂不是太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了吗?传扬出去,可是有碍大王的名声呀!”
“这……”耶律乙辛被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他毕竟久经官场,老于世故,随即若无其事地释然一笑,说道:“如此说来,恶奴忽古是在皇后这里了。惩治逃奴,本是老臣的家事。希望皇后不要插手老臣家事,赶快交出忽古让老臣带走。”
“哼!”萧观音勃然大怒,义正辞严地说,“说什么惩治逃奴是你的家事,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当今圣上以仁义治天下,爱民如子。像你这样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老奸巨滑的耶律乙辛并没有被吓住,皮笑肉不笑地说:“皇后对老臣如此关心,老臣感恩不尽。圣上怪罪下来,自有老臣承担。皇后只管把忽古交出来就是。”
“你?”萧观音气得脸色煞白。
耶律乙辛依然皮笑肉不笑,阴狠地说:“皇后如果执意不肯交出来,那就休怪老臣无理了。”他向军士一挥手,恶狠狠地说:“搜!”
军士们答应一声,如狼似虎地向銮驾扑去。
“大胆!”萧观音撩开车帘,大气凛然地喝道:“我已收忽古为皇家护卫,你们哪个敢来捉拿!”
忽古从大凤辇后走出,他已换上了皇家护卫装束。
军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向前。
“起驾!”随着护卫郎君一声高喊,銮驾浩浩荡荡向皇城走去。
耶律乙辛看着远去的銮驾,气得咬牙切齿,怒火升腾,恨透了萧观音。狠狠地往马屁股上抽了几皮鞭,带领军士向府邸跑去。
萧观音的銮驾在寝宫外停下,萧观音由宫女搀扶着走下大凤辇。她刚要向寝宫走去,忽古跑过来,跪在她面前,感激涕零地说:“皇后大慈大悲,救了奴才一命,奴才永远伺候皇后,做皇后的牛马!日后有用着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我要半点不忠,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头碰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额头磕破了,浸出殷红的鲜血。
“罢啦。”萧观音说,“以后好好当差就是了。”
“哎,我一定好好当差。”忽古发自肺腑地答应着,边擦泪边跟着护卫郎君走了。
萧观音由宫女小底簇拥着,款款向寝宫走去。走到宫门口,突然寝宫里传来琵琶声和女人的歌声。她听得出是宫女单登在为道宗演唱,眉头不由微微蹙了起来。值差小底高喊,“皇后到!”随即打起帘子,萧观音走了进去。
道宗正在御案后边饮酒边听单登弹唱,萧观音走上前去,裣衽请安:“陛下万福。”
道宗说:“皇后去圆通寺焚香许愿,为皇家祈福,一路辛苦了。来来来!快快请坐,朕敬你几杯。”
萧观音在道宗身旁坐下,接过道宗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她想起了什么,对道宗说:“陛下,濬儿总领朝政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他为政如何?可称陛下心意?”
道宗想了想,高兴地说:“时光过得真快,再过五天,濬儿总领朝政就两个月了。不错,濬儿为政颇为勤勉,可说是日夜操劳,宵衣旰食呀!朝政料理得井井有序,周密恰当,很称我的心意。你为我养了这么好的一个龙种,我得好好感谢你呀!”
萧观音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这都是菩萨有眼,苍天保佑,我算得了什么?”
“对,对对。”道宗说,“为了感谢菩萨保佑,叫濬儿从明天起开始抄写《大藏经》,抄好后,我要在圆通寺修座藏经阁珍藏起来。”
“太好了!”萧观音拍手称赞,高兴得像个孩子。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单登身上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忧心忡忡地对道宗说:“陛下,不是妾胆大包天敢管陛下的事,不过,这件事关乎到陛下的尊严和龙体的安危,妾不得不直言进谏。”
道宗攥着她的小手,亲切地说:“什么事,但讲无妨。”
萧观音指着单登说:“陛下,以后不要再诏此人弹唱了。”
道宗不解地问:“为什么?”
萧观音说:“陛下大概还不知道她的来历吧?她原是耶律重元家的婢女,叛家婢怎能轻近御前?传扬出去,有损陛下天威;倘若生出不测,更是悔之晚矣!”
单登刚刚弹唱完一曲,萧观音的话恰好被她听到了。由于耶律乙辛的举荐,她才得以为道宗弹唱。条件是她把探到的道宗和宫中秘事,及时向耶律乙辛禀报。这样一来,她便成了道宗和耶律乙辛两人的大红人,得到了两份奖赏。所以,当听封萧观音的话后,她先是一惊,继而对萧观音生出刻骨铭心的切肤之恨!她虽然表面上装成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暗中却气断了肝肠,咬碎了银牙,这时,听道宗说:“单登的琵琶弹得好,曲儿唱得更好,朕实在……”
“陛——下!”萧观音大声说,“你能保证婢女当中,就没有豫让那样的人吗?”
道宗心头一凛,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他熟读经史,自然知道豫让的故事。豫让是战国时晋国上卿智瑶家的仆人,晋国灭亡时,智瑶一家被赵襄子抄斩,豫让藏进茅厕,才得免一死。他为了给主人报仇,毁坏面目,用漆涂黑全身,又吞炭火使自己变成哑巴。多次潜伏在路上刺杀赵襄子,但是都没有成功。他被捕后,为了表明对主子的忠诚,发泄对赵襄子的仇恨,找来赵襄子的衣冠,用剑猛刺!然后自刎而死。经萧观音这一提,道宗心里着实有些后怕。单登是耶律重元的爱婢,谁能保证她不怀有仇恨呢?她若果真有替主复仇之心,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正在想着,萧观音又说:“再说,难道偌大个堂堂皇都,就找不出一个弹奏得比她强的了吗?妾听说教坊里有个叫赵惟一的伶官,不仅古筝琵琶弹得妙绝,还会翻度新曲儿。”
“这个赵惟一真比单登弹得还好?”道宗半信半疑地问。
萧观音说:“陛下若不信,可把他传来,一看使知。”
“好。”道宗高兴地说,“让他们二人比试比试,看到底谁弹的最好。”他扭头对值差内侍说:“传伶官赵惟一,速速进宫来见。”
值差内侍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单登的心不由嘭嘭狂跳起来。因为她知道,赵惟一是教坊里造诣最高的乐师,自己无论琵琶还是古筝都不如他弹的好,一比非出丑不可。她想不比,但道宗已下了谕旨,不比怎能成呢?急得她惴惴不安,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时,值差内侍领赵惟一走了进来。赵惟一看上去有三十来岁,身材修长,英姿伟岸,风度翩翻。面白唇红,双目炯炯,文雅中透着聪颖机敏,俊俏潇洒,犹如儒雅风流的书生一般。他自幼丧母,父亲是宋朝教坊里有名的乐师,他跟着父亲长大,从小就学会演奏各种乐器。为培养他,父亲特请了位龟兹来的老乐师,教他琵琶古筝,不到二十岁,他的技艺已誉满京师,得了个赵琵琶的绰号。艺高遭人妒,他父亲被人陷害入了大狱,不久便死在狱中。他逃出京城,辗转流浪,来到了辽朝皇都。教坊首领高长命见他琵琶弹得好,便把他留在教坊当差。单登只不过没事时,跟姐姐清子,姐夫朱顶鹤学着弹弹,不过是为消遣而已,哪里下过苦功夫?自然比不过赵惟一。自这次比试以后,道宗就不再传单登唱曲了,单登恨透了赵惟一,更恨透了萧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