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宜与马明的妈,就是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万相宜说:“妈,我奶很足。孩子吃不完还差点得乳腺炎,您忘了吗。”
马母就说:“我看她吃完老吧叽嘴,明明就是没吃饱。”
万相宜说:“再说,有条件不上班,喂奶到2岁的,毕竟是少数。”
马母就说:“钱少有钱少的养法。我们那时候,兄弟姐妹7个,不也都长大了吗?”
万相宜说:“您去我单位喂奶肯定不行。办公室没有喂奶的地方,再说也没有先例。”
马母就说:“那就租房子,你2小时回来喂一次。”
万相宜说:“我来解决,您别操心了。”
马母越说越急:“你怎么解决?你还有半个月就上班了,要搬家也得租房了吧?什么事不得早做打算?哪天你一走,孩子在家饿得直哭,怎么办?”
万相宜按下性子说:“我背奶。在单位用吸奶器把奶泵出来,下班带回来,放冰箱里,您第二天烫好了给马炯炯喝。现在职场妈妈都这么做。”
马母一听更急了:“能行吗?吸出来卫生吗?往前天越来越热,你上午吸的奶,晚上拿回来不臭了吗?”
万相宜又跟她解释冰袋的作用。
说一千道一万,马母还是不认同,结论就是你们年轻人自私。
虽然言语凌虐一天不停,毕竟万相宜还是需要马母的实际行动——帮忙照顾马炯炯。
天造地设的两人,别别扭扭地度过产假,万相宜终于上班了。
复工前几天没有实质工作,她产假前负责的项目,要么已经结项,要么交由他人接手。
几天后,主任把她叫去,说质量组缺人手,让她先过去帮忙。
万相宜没多想就答应了。
质量组节奏缓一点,压力也不大。她想着刚休完产假,也给自己一个过渡期,先适应一下。
质量组负责各项目工序检验和文件归档。当然,跟项目研发相比,质量组的重要程度也大打折扣。
万相宜虽然没做过,流程却都熟悉。她站在复印机前,把一份厚厚的文件扫描1份、复印3份,然后装订成册,再与其他文件一并放入项目档案里。
她身前身后摞满文件,纸页锋利,她的手被划了好几道小口子。
赶巧有个年轻的技术员来,问万相宜要质量报告。
万相宜说那个还没开始整理,原计划明天再午做。
技术员就说吴工急着要看。
万相宜说:“吴工急着要看,你现在找我要,我也没有。我只能把手头的事先搁下,下午开始整理。快的话,下班前能做好。”
技术员样子颇为难,说这个情况,他只能跟吴工解释一下。
为了尽快交差,万相宜中午在食堂扒了几口饭,赶紧回卫生间挤奶。
开放式办公室,中午有人休息,她没有办法操作吸奶器,还影响别人休息,于是只能在卫生间解决。
好在卫生间有一个废弃的座便,她复工第一天就把小格间打扫干净,当作自己的吸奶室。
质量组办公室设在车间旁边,声音嘈杂,就算中午不作业,卫生间也是人来人往。吸奶器发出间断的蜂鸣声,进出卫生间的人就会诧异。不明就理的小姑娘就会一惊一乍:“什么声音?”
小格间没有电源,她只能用电池泵奶。电量损耗很快,超过三次就吸力不足,她又要经常更换电池。
这些还不算,最大的不便还是卫生问题。
泵奶前和泵奶后各清洗一次,要用开水烫。万相宜要去开水间接好热水,再走回洗漱台清洗。泵奶器有各种小零件,她抓满两手,每个都要仔仔细细洗干净、烫好。
这样的操作,每天要重复三次。上午一次,中午一次,下午一次。
离下班还有1小时,万相宜烫完泵奶器的全套零件,收拾停当,刚想离开,听到卫生间里有人说话。
“咦?你看到万姐了吗?”问话的是质量组的小姑娘。
“没呀,怎么了。”
“都找她呢。吴工急着要质量报告,催了万姐一天也没搞好。”压低声音说:“被告到主任那儿了。”
卫生间有回声,万相宜在门外的洗漱台听得一清二楚。
“那主任怎么说?”
“主任让我帮她干,今天务必交给吴工。哎呀,我真是躺枪,本来想下班做头发呢。”
另一个人说:“得,你也别做头发了。吴工现在可是厂里的红人,听说总经理器重,连总经办的人都要敬他三分,咱们主任能有啥办法。”
“我看他就是恃宠而骄,万姐怎么招惹他了?正常都是一周后要,为啥这次这么急?他还给组长打电话,让管管工作纪律,说质量组的人一天上八遍厕所,躲在厕所不出来,磨洋工。”
万相宜不想再听,默默离开。
工作上诸事不顺,万相宜上了一股火。天气热起来,她也病倒了。
先是有感冒症状,感冒好后,咳嗽一直不好,小便时火烧火燎的疼,大量喝水也不管用。
万母白天照顾马炯炯,晚上要回家。
万相宜白天上班,下班就往家跑,接班照顾孩子。
净是些磨人心性的工作,她也脱不开身,没有时间去医院,只能在下班路过药店里,买了药来吃。
她咨询了药剂师,说自己在喂奶,特地买了哺乳期可以服用的药。又仔细研读了说明书,确实没有哺乳期妇女禁服字样。
回到家后,她就当着马母的面,把药吃了。
马母当时没说什么。
第二天下班,万相宜洗好手、换好家居服,马母一反常态,没有要走的意思。
捱了一会问:“你把包打开,我看看你吃的什么药。”
万相宜不以为意:“前几天感冒了,有点炎症,我拿药顶一顶。”
“我昨天晚上就看你吃,今天扔垃圾还看见了装药的包装,你到底吃的什么药?你现在喂奶呢,能随便吃药吗?”
万相宜说:“我没有随便吃药啊,我问了卖药的,说不影响喂奶,说明书我也看了,确实没有影响,我才吃的。”
“你信卖药的,卖药的是医生吗?手机里天天发,妈妈吃药喂奶,孩子长大耳朵听不见,各种畸形的,你这当妈的到底长没长心啊?”
万相宜心想,原来是担心这个。“妈,要不这样,我明天去医院开点药,让医生开,我吃医生开的,这样咱们都放心。您看行吗?”
“是药三分毒!喂奶就不该吃药!当妈的,连这点常识都不懂。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到底怎么了?至于吃药吗?小小不然的感冒,喝点热水挺过去,不就行了吗?你给我说,说不出来药你就别吃了。”
万相宜心下一沉,也不伪装了:“上呼吸道感染,尿路感染,尿频,小便的时候特别疼。”
马母气势还是架着,有点接不上话:“……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我也不能吃药。要不我这几天不喂奶了,等病好了再喂?”
“你说不喂就不喂?你回奶了怎么办?咱楼上那女的发烧,她怕传染孩子,赶紧吃药,才给停了两天奶,烧退了又接着喂了。”
万相宜语气不善:“别人有病,先吃药治病,奶可以不喂,人家做得特别对。我有病,连药都不能吃,就得带着病坚持喂奶,是这样吗?”
马母说不过她,早已不想控制情绪,振臂一挥尖声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妈!你自己掂量掂量,哪边轻哪边重!”
“我自己看着办吧,您就别管了。”
“我不想管!你以为我想管吗?你要是不喂奶,爱去哪去哪,爱吃啥吃啥!我好心当我害你!我告诉你,万相宜,明天我要看你还吃这药,我……我就不管了,你找别人看孩子。”
马炯炯被吵醒了。
万相宜把她抱起来,她摇头晃脑往万相宜怀里钻,找奶吃。
万相宜被马母一激,也不顾忌后果了。她把孩子拢在怀里,下意思晃着说:“妈,我就知道我生病了,我就得吃药。孩子这么大,不是非我的奶不可,您平时不也给她添奶粉吗?再说,我身体有炎症,产的奶能好吗?孩子吃了能健康吗?”
马母被说没电了。
两人虽然都在气头上,但万相宜这番话,戳中了马老太太的点。她大概突然意识到:万相宜产的奶有炎症,孩子吃了肯定不好。
两人当下都不说话了。
此种情势下,万相宜当然没办法再喂奶,她把孩子放下,去冲奶粉。
把奶瓶塞到马炯炯嘴里,看着她咕咚咕咚往下咽时,突然悲从中来。
她想的是:马母心里只有孩子,为了让孩子吃母乳,我连生病都不能吃药。做奶奶的就是这个逻辑,一丝一毫没有考虑到身为母亲的她,而且毫不掩饰,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再联想生孩子前后,自己亲妈的态度,几颗眼泪接连掉了下来。
万母不再纠缠吃药还是喂奶抉择,恶狠狠地对万相宜说:“你哭什么?你觉得自己委屈呗?”
万相宜没看她:“跟您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现在就我在场,你哭给谁看?这事说出去,让街坊邻居评评理,告到法院我都有理。马明要知道,他也得生你的气。当初我就说,你先别上班,趁年轻,赶紧再生一个……”
万相宜猛地转过头来,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马母语气倒是四平八稳,她大概终于找到说这番话的时机:“赶紧再生一个。过几年岁数大了,怀孕更难,趁我现在身体还行,有精力管。再说你跟马明的关系……”
老太太口干舌燥,拽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他一来你就没好脸儿,要不是他……你们还有机会,实在不行试管婴儿也行,怎么也得有个男孩,我跟马明他爸都是这个意思。”
这番争吵,让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精疲力竭。
“试管婴儿”这个话题,早在婚内就引发过激烈争吵。当时电话里的那些话,万相宜还倒背如流。那个阶段,万相宜在认真治疗所谓的“不孕不育”,她跟马明真的有咨询过试管婴儿,为了让马家二老安心,她把打算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试管婴儿。
马家二老原地爆炸,还抛出屌炸天的神佛逻辑:试管婴儿长大了让人看不起。
正所谓“往事不要再提”,现如今马母重新拣起这个杀伤力巨强的字眼,居然没有丝毫迟疑。
万相宜浑身血液倒流、筋脉紧绞,完全丧失逻辑。她无瑕顾及马母这前后矛盾的浑蛋逻辑,只专注于争吵。
两人的争吵以两句话终结。
万相宜说:“我不会生二胎,就算生,也绝不可能跟马明生。”
马母嘶吼道:“不生二胎就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戏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