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宜朋友圈转发《记录》的影评,有些零星评论,有一条是尹小航的,万相宜挨个回复。
她刚回复完所有评论,尹小航私聊问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万相宜答是,还说虽然今年还没过完,这部电影已经是她年度榜单第一名。
尹小航说认识一个义工,每年都要去探望影片里的一位老人。去年他也跟义工一起去了,今年还会去。
万相宜颇意外。
他又说,之前约过一次,那个朋友因为有事,没能成行。
万相宜问在哪,尹小航说某省某县。一线城市的人,大多数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尹小航补充道:“几乎没有路的山里,让人心无杂念的地方。”
万相宜对诸事皆有好奇心。
尹小航语气很平淡,万兴反倒有点兴奋。
三说两说,万相宜被说动了,真的告了假,跟尹小航一起坐上南下列车。
下了火车还要换乘大巴、小巴,尹小航轻车熟路,在小巴的终点站下了车,南方雨季提前,小巴车屁股早糊了好几层泥巴,在他二人面前绝尘而去。
尹小航的同伴从西安过来,现在还在路上,尹小航跟万相宜步行进村时是下午一点,太阳正毒。
村口有一条河,河道很宽,绝大部分是干河床,长满蒲草样的植物,村庄镶嵌在茶田里,茶田覆在起伏的地表,像粗线毛衣的纹理,随山势漫不经心地打起褶皱。
他们沿着村路一直走。天气太热,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躲在门廊里,探出头来,目光追随着鲜少出现的陌生人。
被晒得无精打采的土狗,象征性地叫了一声。
路过一家食杂店,货品种类极少,原本鲜艳的包装被太阳晒褪了色,散乱堆在门口的小货架上。
尹小航买了两瓶水,递给万相宜一瓶,老板是个大口吞烟的瘦男人,他问尹小航是谁家的亲戚,尹小航说来看陈阿婆的。
老板抽出烟蒂一阵猛咳:“你们是志愿者?”尹小航点了点头,老板边咳边摆手,好不容易稳住咳,皱着眉头说:“人没了。”又忍着咳说,“你们来之前没联系一下?”
他说话口音很重,尹小航和万相宜对视一眼,忙强调:“陈阿婆,住在山上那家。”
“知道知道,这几年你们来过好几次,就是她家嘛!”
尹小航当然不认识他,可在当地人眼里,来看陈阿婆的,都是一类人,统称“你们”。
万相宜眼看尹小航怔住,不知作何回应。她继续问道:“那她,阿婆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就上个礼拜嘛,刚烧过头七。”接着问尹小航:“你们还要上去她家吗?”
尹小航忍住遗憾和唏嘘,看着面前的村路:“要去,走吧。”
陈阿婆独自住在村庄尽头,院子很大,院墙很矮,年久失修,有些石头悬悬欲坠。
院子没有门,只有一个墙的缺口。
二人在缺口前停住,放眼望去,山体浓重的绿意倾泄而下,草木茂盛,肆无忌惮地溢进院子,院子摆了些家什,想是阿婆生前用的。
万相宜觉得眼熟,脚下的位置,大概是影片的机位之一。
两人站立良久,才发现家里并非空无一人,有个妇人一直在,她穿了件棕绿色上衣,蹲在院子角落里,处理一些植物。
因为她一直没动,尹小航和万相宜也一直没说话,所以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彼此的存在。
“你们找谁?”妇人放下捆扎的植物,站起身来。
“我是……陈阿婆的朋友,去年来看过她。”
“噢。”妇人蹲下继续劳作,过了好长时间,才说:“过来吧。”
两人走进院子,妇人也没抬头:“我把这些弄完,你们进去坐。”
尹小航说:“不进去了。我们顺路过来,想看看她,进了村才知道……”
妇人放下手里活计,起身拍打身上的草梗,没怎么打量二人,却对尹小航说:“去年是你吧?带着相机又照相又录像的。”说着带他们往屋里走。
尹小航答:“那是我朋友。他也来了,还在路上,晚一些到。”
房间很暗,靠墙摆放一张窄窄的木头床,妇人指着床说:“你们坐吧。”
床单是条纹的,洗得褪了色,是是陈阿婆生前用的——老人去年就睡在这张床上。
妇人拉了条板凳,坐在她们旁边,三人一时无话,万相宜没什么存在感。
过了会,妇人说:“她这两年吃得很少,前一天自己点火,煮了一锅小米粥,吃完早早躺下了。我家小孩跑来玩,看见的。”
两人沉默。
“听说第二天下午有人来,她还躺在床上,人好好的,也不怎么说话,一直到晚上……反正没有痛苦,走得很安详。”
尹小航问:“后事是谁办的?”
万相宜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已经流下眼泪。
“当晚村里来人,隔天就下葬了,没有子女,也没停三天。”妇人对尹小航说:“我去年就见过你们,我老公是她亲戚,她对我们晚辈很好,对我孩子也很好,我老公就总说,做人嘛不能忘了这些的……”
尹小航低下头,看不清万相宜的脸,她的手轻抚着床单。
妇人接着说:“她这一辈子,不容易的。”
太阳从西侧的小窗照进来,屋子里明亮一些。妇人走到窗边,拿起包装完整的衣物,有盒装的秋衣秋裤套装:“这些都是你们送来的东西,她都没有用过。”
※※※※※※※
尹小航的同伴傍晚才到。
村里没有民宿。之前他们来拍陈阿婆,住在一个村民家,这次又原路找过去。
西安来的同伴脸圆圆的,黑框眼镜也圆圆的,看上去年纪比尹小航还小,长相没有攻击性,是很容易获得他人好感的类型。
他们站在院子里,他跟男主人一起抽烟,尹小航没抽烟,跟他们说些闲话。
主人一家已经吃过晚饭,女主人要重起炉灶,为他们三人做顿晚饭。她熟悉地跑来跑去,一会屋里一会屋外,在菜地边缘拔了两棵菜,万相宜不认识,主动问要不要帮忙洗,妇人和气地扫她一眼说:“哪能让你伸手呢。”
女主人手脚麻利,嘴也没闲着,边干活边跟万相宜聊天。说自己显老:“前几年那个谁,袁××来,我们都看见了,人家的脸,一个褶都没有,她比我还大两岁呢。”
她说的人,是个歌唱家,老一辈人的偶像,前些几经常出现在春节联欢晚会上。
万相宜说:“都一样,明星全指着脸,肯定要保养。普通人要是两个月晒太阳、不吹风,天天往脸上涂这涂那,也显年轻。”
女主人说:“我这辈子,怕是没那个福气了。还想着再干两年,给儿子娶媳妇呢。”看了看男人那边,又用体几的语气说:“我家是低保户,我儿子有残疾,我跟她爸不干,不给他攒点,往后他怎么办呢?”
女主人说话很直,看人也很直。万相宜发现,这里的人都是这样。
“哪像你哦,命好生在城里,不用像我们泥土里打滚,男朋友心善,人又长得好。”她边翻菜锅边看着万相宜笑,语气理所当然。
万相宜下意识看向聊天的三人,隔这么远,尹小航应该听不到。可她还是连忙撇清:“不是的……再说,怎么才算命好,我还羡慕你呢。”
一家三口,一日三餐。
昭然若揭的苦和累,总好过隐秘伤痛和遗憾。
晚饭都是唾手可得的食材,大锅明火,朴素实在,都是粮食蔬菜的本味。
万相宜真心实意地吃了两碗饭。
她和女主人先吃完,各自回屋休息,剩下三个男人。
男主人劝酒,聊的都是些琐事,心底无私,酒也喝得痛快。
……
睡着之后,万相宜被敲门声惊醒。
准确地说,不是敲门,是试探性地推门,门耸动两下,插销不牢,嘎吱作响。
她身体虽沉,精神却警觉起来。
乡下的夜不掺假,眼前的黑浓得化不开,闷闷的。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同时听到门外人说:“都说了别闹。”
“真锁了呀,嫂子生气了呀?”
对方再次压低声音:“别瞎JB叫,滚回去睡觉。”
“滚就滚,我这就滚,我也锁门。你爱睡哪睡哪……”
黑暗里,万相宜听觉敏锐,她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渐弱。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刺耳的巨响——铝盆砸在地上,又被踢到,村子深处的狗被惊醒,接二连三地狂吠。
这是一间闲置的房子,中厅堆放了一些杂物,东西两间被当作卧室。万相宜住在西侧房间,他听到狗叫了一阵子,东侧房间再无声音。
此时早已没了睡意,她重新躺回床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居然不到9:00,山里的夜果然是隆重又漫长。
她给尹小航发消息:没事了吧?
马上收到回复:没事。
紧接着又收到一条:吵醒你了?
万相宜想说,奔丧来的,推杯换盏、纸醉金迷、鸡飞狗跳的,总归不合适。
尹小航等了足够久,才收到万相宜的回复:没有,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在23:30,说是入V套路,咱也不懂,冷文作者卑微求生法则。
以后恢复每天19:00.
尹小航的外形,是我脑补拓印了某位当红小生(好想让他来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