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酒量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

上大学时,万相宜也喝过几次酒,跟要好的寝室同学。

喝时好好的,走出饭馆,被风一吹,顿时头晕目眩,酩酊大醉,连吐好几棵树,被扶回宿舍,闭着眼睛跟舍友说很多胡话。

自那之后,她知道自己什么酒量,也知道喝醉了什么德行。话很密,会说些肉麻的话,跟演电影似的。

大学里那次大醉,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跟舍友说话,挨个喊名字,对人家说“我爱你”,平日里关系也不是十分要好,但万相宜一醉,就把人都当好人,毫无戒备,跟人交心。

这些年她很少喝酒,跟前夫马明也没敞开喝过。

此刻,万相宜坐在车里,看尹小航手扶甲壳虫车顶,伏身下去,跟希月说了什么。

她试着关好车门,用手把胸前的衣服提起、放下,提起、放下,地库里空气不流通,白天的温度都闷在里面,无处可散。

等甲壳虫开走,尹小航信步走向自己的车。

万相宜再次试探脸颊温度,没有回落态势。她靠回椅背,草草将过去2小时的经历过了一遍,所言所行历历在目,并无出格,这才放下心来。

尹小航坐进车里。

万相宜想:一瓶加了微量酒精的汽水而已,酒不是当年的酒,我也不是当年的我,肯定不会轻易被放倒。从现在起,到进屋前,我只说必要的话,只做必要的事,就万无一失。

对。

她再次肯定自己,差点脱口而出。

又在心里默默推演一番,将必要的话、必要的动作罗列,连钥匙放在包包的哪个夹层里都算计好了。

回过神来,车子已驶出地库,待汇入马路的车流。

“还行吗?”尹小航在看她。

不看还好,被这么一看,万相宜只觉皮肤腾的一下又升温。

“什么?”她很想用自己的手背冰敷一下。

“我说安全带。”尹小航很有耐性地说

车里的安全带提示音一直在响,只是这一秒才钻进万相宜耳朵。

她郑重地点点头,平稳地扭转身,去够安全带。

如果是常坐的车,系安全带可以是下意识操作,如探囊取物一般。

可这是别人的车。

万相宜试了两次,没摸到安全带。只好更大幅度地转身,两手攀住安全带,死死地攥在手里,顺着安全带往下摸,摸到带头,再一寸一寸地扯过去……

她已经全神贯注了,可在尹小航看来,每个动作都很……滑稽。

汇入车流后,路况良好。

安全带也扣得妥妥的。

尹小航替她松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说:“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万相宜把左侧头发抓下来,遮住脸:“没多少。”

“那一小瓶你也没喝光吧,还剩下不少,我记得。”

万相宜目视前方:“对。”随即把右侧头发缠在脖子上,歪头看着尹小航,笑着说:“早知道就喝光了。”

尹小航看到一双热情洋溢的眼,像遥远的恒星毁灭前的极致璀璨。

他忙正视前言,暗叹一口气,认真开车。

路上车少,有辆小跑车轰着油门超过他们,万相宜睁着朦胧醉的眼,一路追着看:“狗日的,超它。”

说完轻拍一下尹小航的方向盘:“超它!”

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尹小航手中一紧,下意识握紧方向盘。

“别动!姐姐,别动!”

这人莫不是借酒装疯吧,现在是把潜在人格释放出来了?

万相宜靠回座椅,被司机警告,她克制了一下。

克制的结果是,她决定不再跟司机说话。

沉默了一会,尹小航听到她小声说:“真好。”

她找了个舒适姿势,窝在座椅里,面向窗外的夜色,又小声说一句:“真好。”

“什么真好?”尹小航跟醉酒的人对话。

“夏天的晚上。”

“还有呢?”

“车。”

“还有呢?”

“……”万相宜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尹小航接着问:“菜好不好?”

“菜好。”

“酒好不好?”

“酒好。”她突然咯咯笑出声:“别再问了,我不能再跟你说话了。”她又克制了一下。

“说嘛,说话不好嘛?”

“那要看说什么吧。”

“看来你说过很多不好的话。”

“嗯。”万相宜闭了闭眼,“也听了很多,不好的话。多得我现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洗洗耳朵。你知道吗,记者小朋友,韩国历史上有个皇帝,每当听不到好的话,就要立即洗洗耳朵。”

“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心很硬、命很长。我现在有点后悔,当初听了那么多不好的话,当时为什么不洗洗耳朵,导致现在,那些话还是会自动播放……”

尹小航当然不能问:比如?哪些话?

他说:“今天,听到不好的话了吗?”

万相宜摆弄包包提手上一个银色小吊牌:“没有哎,所以,真好。”这话相当原始和淳朴。

“好像今天的话都是我说的哦。”

万相宜突然撒开手中玩物,倾身过来,笑眯眯地小声说道:“你好。”

尹小航心脏有一秒失速,忙握紧方向盘道:“你坐好!”

两人一同下车,一同上楼,各自掏钥匙,开自家房门。

万相宜已经散去大半酒气,步伐稳健,掏出钥匙只用了一秒。

锁舌撤出的声音干脆利落,门开了。头顶上出现一只手,扶住欠开一条缝的门。

廊灯还是没有修好,万相宜对笼罩她的一团黑暗说:“怎么?要来我家接着喝吗?”

她已经不那么醉了,明明不是精致的人,打扮也很随意,为什么身上有来路不明的香味?

在尹小航听来,此刻的万相宜,已经变成包装妥帖的万相宜。

车里的她,大概是理智闸门被酒精冲开一条缝,未经驯化的兽性探头探脑。

她说:“要来我家接着喝吗?”是严丝合缝的戒备式调侃。

尹小航却不接招。

他扶着门说:“不用,就在这里说。”

万相宜说:“可是……我要上厕所。”

“憋着。”

“我知道你很多事……”他突然不知从何说起。“不是你包里装着奇怪的尺,这种事。不止于这种事。”

他觉得先爆哪个点都特别突兀,特别的不礼貌,违背人际交往原则。“我在医院看见过你,和你老公,还有你老公的妈妈。而且不止一次,总是能碰上,时间上,远远早于你搬来这里。总之就是……我很抱歉。”

万相宜轻声叹气,不知他听到没有。

尹小航突然不说话了。心里两种情绪交织,一面觉得畅快,一面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万相宜用了些力,拉开门:“我要进去了。真的要上厕所。”

她一脚迈进门,回头拍拍尹小航肩膀:“没事。”

万相宜拍他肩膀,他莫名反感,有种被误解又无从解释的烦闷。

“我想说的是……”

“刚才说,要你来我家接着喝,是开玩笑的。现在么,倒真想跟你再喝一轮了。没关系,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