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茨15驾驶着偶人商船降落在一个教堂登陆站,他看到了好几个炮口朝外、朝上指着的炮台。在欧乐星的冰层地表,几个穿着武装机甲的小身影注视着他们。磁力爪用无形的手指夹住飞船的着陆部件,飞船随着整个平台一起沉入冰封的地壳。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德尔卡萨尔的本领有没有贝利撒留说的那么高超了。
平台沿着一条隧道下降,周围光滑的冰壁上布满线缆和金属支柱。隧道另一头时不时地打开,可以看到上面那一片漆黑的港湾。透过驾驶舱舷窗的顶部,真空黑暗的天空缩成了一个狭窄的圈,在工业灯的炫光中,点点星光仿佛在远处挨个朝他们眨着眼。弄不好,威廉刚刚看到的就是他生命中最后一颗星星。
电梯终于停了下来。平台和飞船滑入着陆泊库,金属门在他们身后关闭。紫外线照耀在他们周围,发出幽灵般的荧光。威廉用呼吸来缓解胸中的一阵紧张。
“你没事儿吧?”盖茨15问道。他没有盯着威廉看,以示礼貌。
“我很好。你怎么样?”
“我准备好了。”盖茨15说。
“我说,你的家乡可不算是个美丽的地方。”威廉说。
一团团空气从泊库的通风口涌出,由于寒冷又凝结成雾和雪。伴随着泊库增压,红外元件闪耀着红光,给眼前的景象平添了一副寒冷地狱的模样。
矮门上方,几支灯开始闪烁。一扇气闸门上的转轮开始转动,四名全副武装的偶人随即出现在眼前。他们身披橙色铠甲,在红外加热器的红光照耀下显得极不真实。他们手持突击步枪,量身制作的枪支尺寸短小。来者在泊库的四个角上立正站好。
“主教部队,”盖茨15十分敬畏地说,“圣骑士。最好的偶人战士。”
“他们这是要开枪打我们吗?我们被识破了?”威廉问。
后面还跟着四个人,分立在低矮的舱门两翼。偶人祭师。接着,最后两个偶人走进了泊库。他们戴着华丽的高帽,身穿绣花长袍,脖子上却套着像是铁项圈的东西,袖口和裤脚还隐约可见手铐、脚镣。两相对比,很不协调。偶人顿时坐立不安。
“他们派来了两个主教。”盖茨15说。
驾驶舱控制台亮起一幅全息图像,上面是站在他们飞船前面的几名主教的面孔。“杰夫·考特瓦瑟先生,”全息影像说,“我们非常荣幸,请接受我们对您的欢迎和敬意。”那人说的是古老的英西语,这种语言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产物,就在西班牙语和英语合并之后不久。
威廉咽了一下口水,没有回答。
“我们得知您生病了,这让我们无比难过。请允许我们来照顾您。”
“你来回答。”威廉低声说。
“大人,”盖茨15说道,“考特瓦瑟先生有点紧张。可否允许我帮助他进入贵地?”
“沃伦·莱斯特10,”全息影像说,“在漫长的过去这几个月,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把考特瓦瑟先生安全地带回家。你当然可以带神尊出来。”
威廉和盖茨15又静静地坐了好一阵子。最后,威廉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还好,紧张这件事,我不需要假装。”他弯腰走到驾驶舱后部。
“我要是能做到像你一样自信就好了。”盖茨15说着,跟在威廉后面。
“你不会死的,”威廉低声说,“也许这真的是你回家之路的第一步。”听到威廉这话,盖茨15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威廉的耳膜鼓了起来,这是盖茨15在调节飞船压力,使之与舱外均衡。盖茨15打开主门,冰冷的空气涌入飞船,接着是柔和的蓝色紫外线荧光扫描过来。盖茨15放下舷梯,让在一旁,望着威廉,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渴望。威廉挤过狭小的偶人门,走进寒冷之中。杰夫·考特瓦瑟诞生了。
主教和他们的祭司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好像随时准备逃走一般,嗅着空气中的气味。他们有精致的面孔和身体,比例匀称,就好像一幅照片中缩小的成年人。
“我是杰夫·考特瓦瑟,”威廉说,“谢谢你们接收我。”
两个带着主教冠的脑袋点了点。
“我是格拉西6主教,这位是约翰逊10主教。先请您到里面的净化设施接受消毒处理,然后我们会带您去更舒适的场所。”
格拉西6带路,进入低矮的走廊。威廉觉得双腿沉甸甸的,就像灌了铅一样,好不容易才迈开步子。他是注定要死在这儿的,这就是他在贝尔这支团队里承担的任务。威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弯腰低头,跟随主教钻进走廊。
“我为这段路程表示道歉,考特瓦瑟先生。”格拉西6说,“过去,只有偶人才会从这条走廊通行。皇城周围的建筑和交通变得越来越拥挤,想要将一艘载着您这样一位人物的飞船直接开进去,那已经是毫无可能。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只好带您从自由城的郊区穿过去。”
威廉的后背已经开始发酸,头也总是撞到冰冻的天花板上。周遭是鬼鬼祟祟的鼻嗅声。他们穿过几个按偶人高度建造的房间,走进一个黑色风化壤砖砌就、两层楼高的拱门。这里汇集了许多条道路,通往安静得出奇的办公室和公共区域。威廉终于直起了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格拉西6在一间办公室停下,门口有一面铜牌,上面的图案是一根长杆上盘着两条蛇。那几个偶人祭司遮遮掩掩地看着威廉,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种预期。
“这里是检疫区,考特瓦瑟先生。”格拉西6说,“我们这里的医生要确保您和莱斯特10不会将传染病带入自由城。”
“我不想在自由城里待太长时间。”威廉说,“我知道自己生病了,也知道我时日无多。临死之前,我想去斯塔布斯港看看,那里是我的家族起源地。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但那里对我的祖父母来说意义重大。”
“检疫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我有点紧张。”威廉说,“在遇到沃伦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偶人。我这大半辈子都在尽量避免跟偶人相遇。毕竟,我听到过你们的一些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的确是有,考特瓦瑟先生,但那并非事实。传播流言的人甚至都没来过这里。希望您能够理解,这些风言风语都是无稽之谈。请吧。”
一名女性偶人站在门口。她那一身长袍打扮,与其说像神职人员,倒不如说像要施行手术的医生。她笑了一下,伸出一只精致而苍白的手,示意威廉进门。他们全都这么苍白,仿佛是旧地球欧洲家族的后代,就像玛丽和威廉自己。格拉西6碰了碰威廉的手肘,鼓励他进去。他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人。
“想必您知道您对偶人的影响力,”格拉西6说,“但是特勒5医生是那种自制力极强的人。接下来我们要脱掉您的外套,开始消毒过程,同时了解您的基础健康信息,好让我们恰当地招待您。”
威廉还从未见过女性偶人。特勒5医生比格拉西6个头要高,差不多是一米零几公分,栗色的长发,老式的妆容,身上没有任何纹饰。她的长相清秀可爱。元神在几个世纪之中一直保有许多返祖特质,其中就包括古典的审美观——他们正是按照这种审美观设计了自己的奴隶。只要还有可以敬拜的元神,偶人就努力按照这种审美来打扮自己。这是他们的生理机制决定的。
威廉略有些不情愿地解开、脱下他的飞行套装,剥掉衣服时他感到一丝难为情。他原以为他会独自接受消毒淋浴,这样别人就不会闻到他那一直没洗澡的体味。他真心觉得十分尴尬,于是看了看偶人的反应。他们的眼睛紧盯着他身体的线条,带着如饥似渴的专注,分辨着自己身体的反应。
德尔卡萨尔的活儿干得怎么样,这就是考验的时候了。要么骗局可以继续,要么他跟盖茨15会被处决,再也当不成队友。医生走近他,充满敬畏地瞪着眼睛。她没有用手指捏着的取样拭子触碰他,而是慢慢戳着他手臂上的皮肤。既非抚摸,也非抓捏,而是感受着他的质地。伴随着这触摸的是一声缓慢而沉重的吸气。威廉猛地抽回手臂。
“你这是干什么?”他问道,“你不是个医生吗?”
她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反应,也没有因为威廉的语气而显得羞怯或尴尬。她注视着威廉的脖子和胸部,而不是他的眼睛,仿佛他发火是件十分有趣却毫无意义的事儿。她再次触碰他,手掌一动不动地抵在他身上。威廉有些恼怒,抓住她的手腕。她无动于衷地笑了笑,然后用充满喜悦的眼光看着格拉西6主教。格拉西6也对她报以微笑。威廉一把推开她,她趔趄着后退摔倒,脑袋“砰”的一声撞在柜子上。她抬起头看着威廉。主教也看着威廉。他们同时叹了口气,声音出奇地一致。威廉不由得一阵反胃。
“这不是什么医疗检测。”威廉的声音紧张得提高了八度。
医生爬了起来。
“他太棒了。”她一边起身,一边喘息。
“样本。”主教说,“我想知道结果。我想知道他来自哪个家族。”
“是,大人。”她说。
她再次走近威廉身边,头顶只到他的腹部。她伸出胳膊,够到威廉的胸前,用一根拭子擦拭了一下,放进试管里。她又擦拭了他的腿部、背部和臀部,取了样本。接下来她在威廉身后一阵忙乎。威廉转过身去,想看看她在做什么。他发现她正盯着他的后背看,嘴唇张开,带着一种难以描述但十分强烈的感情。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不是因为尴尬,而是看见他以后的自然反应。威廉躲得离她远一些,掉转目光,看主教在干什么。
格拉西6正跪在威廉脱下的飞行套装旁边,蜷缩在上面,嗅着里面的气味,甚至还偷偷摸摸地舔了舔。
威廉的手哆嗦起来。“你们他妈的怎么回事?”他大喊道。
他狠狠一脚踢在主教肋部。格拉西6一声喘息,捂着肚子蜷成一团。
“哦,好爽。”主教轻声说。
一只炽热的手掌压上了威廉的臀部。没有拍打,也没有抚摸,就那么按着,仿佛在与皮肤、脂肪和肌肉默默交流,融为一体。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他的皮肤就已令她欣喜陶醉。
威廉向后猛挥一拳。他的指关节砸在她的前额上,发出咔嚓一声。她瘫倒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威廉的神经感到爆炸般的疼痛,可他的肌肉绷得太紧,竟无法大喊出声。他的头撞在地板上,双眼只能直直地瞪着前方。在他上方,格拉西6专注的脸正如痴如醉地盯着他,手里握着一支电击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