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机器人帮忙,玛丽还是花了八十六个小时才建好了一个带气闸的压力舱。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底楼房间里建造一个压力舱,这事儿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为棘手的是,这个压力舱的一面墙必须就是隔开海水的洋底酒店房间的外窗。
机器人从游艇中搬下来很多设备,包括几根横梁,顶在新造的压力舱和对面的墙壁之间作为加固;还有钢筋,用来加固新气闸周围的窗户;还有特殊的耐压密封胶和焊接设备。
玛丽最担心的是气闸和玻璃之间的密封性。她用智能黏合剂和生化机器将金属焊接到玻璃之中,再用X光散射检查确保没有任何间隙。检查的结果的确显示一个缝隙都没有,但这是一个高风险的建设项目。如果密封件有太多缺陷——也许一个就已经太多——外面是一千个大气压的洋底,里面却是只有四个大气压的酒店底楼房间,洋底巨流必将汹涌而入。
玛丽在工作过程中,大部分时间德尔卡萨尔都在场,但他却毫无帮助。他的技能没有任何贡献,但只有他的存在才圆得了掩护玛丽伪造身份的编造故事。德尔卡萨尔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会给玛丽带来威士忌。大克雷斯顿的底楼房间提供上好的威士忌。
“他妈的,菲卡斯。”斯蒂尔的电子语音说,“你怎么还没弄完?”
“该完成的时候我自然会完成。”玛丽说,“你能在高压爆炸中活下来,我和医生可不会。”
“这他妈就叫设计缺陷。”斯蒂尔说。
“起码我只有那么一个。”她说。
“阿霍纳选择你,就是因为你缺陷少。”德尔卡萨尔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她看着医生,“是的,他的确是因为这个。”
“你比我们更了解阿霍纳,菲卡斯小姐。”德尔卡萨尔说,“想必他也跟你一样,没有什么缺陷。你认为他的计划能成功吗?”
“什么?菲卡斯之前和阿霍纳这个软脚蟹干过活儿?”斯蒂尔问道。
“有过那么几次。”玛丽一边说,一边看着密封部件的X光衍射读数,“他雇我保护他的任务。但他从来没有充分利用过我的才华,直到现在。”
“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像是一副配套的丁丁和蛋蛋。”斯蒂尔说。
“我是丁丁还是蛋蛋?”玛丽问。
“你愿意是啥就是啥。反正普通人类对我来说都一样。”
“那我还是当蛋蛋吧。”她最后决定,“六年前我在一家赌场酒吧遇见他。我当时喝得酩酊大醉,这可不容易,毕竟海军给我们这些军士都注射了生理增强剂。酒吧里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个小家伙,刚刚在一场马拉松式的面对面单挑无限制扑克牌局中拿下了波江胖子。”
“我听说过那局牌。”德尔卡萨尔说。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被赌场安排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护送离开。”玛丽继续道,“他当时也已经喝醉了,看上去实在不怎么样。我问他是不是那个刚刚赢了一局大牌的人。他的女朋友就开始吹捧他多么了不起,从来都没人能打败波江胖子什么的。听得我都快要吐了。我告诉那个傲慢的小混蛋,他很走运,因为我正好有个系统。”
“你有什么系统?”德尔卡萨尔问道。
“我不记得了,那会儿我是真的喝多了,但当时我是记得的。他似乎觉得我的系统比他身边那两个护送的服务生更有趣,所以我就告诉他了。”
“他笑了吗?”斯蒂尔问道。
“他甚至都没听我说完!”玛丽嘲笑道。她压低了嗓音,滑稽地模仿着贝利撒留,“你那可不是什么系统。那是我听到过的最愚蠢的东西。不过是个小把戏。”
斯蒂尔发出一声电子大笑,这笑声显然是预设用来取笑这些呼吸空气的人的。玛丽朝他的压力舱扔过去一把扳手。
“千万不要捉弄醉酒的聚合军士,除非你活得不耐烦了。”玛丽说,“当时我俯身靠在他桌子上,十分有礼貌地挽起袖子,秀出我的军士文身,然后告诉他:你不懂统计数据。”
“他害怕了吗?”斯蒂尔问道。
“那混蛋说:我就是吃统计数字长大的。”玛丽说。
斯蒂尔又一次发出了他那种电子笑声。“聚合海军的军威看来不好使啊。”他说,“你有没有给他点儿教训,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我从他桌子上拿了一小把装饰用的石子,用手指将其碾成粉末,朝他的眼睛一把撒过去。我还说:‘这就是小把戏’。然后我掀翻了他的桌子,向他挥出一拳。”
“你打架可真够阴的。”斯蒂尔赞赏不已。
“没用。”玛丽说道,又看了看另一组X光读数,“他马上跳起来,想把眼睛里的石头粉末弄出来。可我挥拳出击时,他一下子闪躲开了,就好像知道我在哪里,甚至都不用看。但他还是醉酒的状态,还惊扰到了萨格奈深井那一桌人。”
“你说的是那支冰球队?”德尔卡萨尔问道。
“还有谁叫这名字?”她说,“其中一个人攥住贝尔的夹克,把他从地板上提了起来。其余的则朝我扑过来。没等他们过来,我看到那个抓住贝尔的人突然僵直地倒了下去。”
“然后呢?”斯蒂尔问道,“你被狠狠揍了一顿?”
“你在开玩笑吗?他们是很壮,有几个还打了运动增强,但都不是军事级的。他们还不够格掺和进来,挡在我跟一个侮辱我系统的人之间。”
“你那到底是个什么系统?”德尔卡萨尔问道。
“我不记得了!不过绝对是个非常牛逼的系统。”
“所以你就狠狠教训了那帮戴头盔的家伙?”斯蒂尔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把整支冰球队打得抬着伤员逃跑了,然后发现贝尔还在酒吧里坐着。他找到了当时那个地方剩下的唯一一杯完整的酒。我恨不得一拳把他那副‘我就是吃统计数字长大的’臭脸捣个稀烂。”
“但是你没有。”德尔卡萨尔说。
“他问我是否在悄悄找兼职。”
“你就这样答应了?”斯蒂尔问道,“为什么不揍他?”
“他给钱给得多呗。我受雇为他的计划保驾护航,赚了很多钱。”她说,“然后我尝试着搞点儿自己的策划,结果就被军队革职了。”
“所以你觉得他能把这次的活儿干成?”德尔卡萨尔问道。
“鬼才知道,”她说,“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干吗不试试这个呢?”
德尔卡萨尔做了个苦脸,喝光了手中的威士忌。
“好了,医生。”玛丽说着,开始打包X光设备,“接下来就是危险的部分了。你开着游艇走吧。如果我们都能大难不死,那就在约好的地方碰头。”
“那就祝你好运了,菲卡斯小姐。”德尔卡萨尔说,“也祝你好运,斯蒂尔先生。”
德尔卡萨尔走进电梯,坐进里面的大沙发,电梯开始其二十三公里的上升行程。
“真是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不是当兵的料。”玛丽用法语嘲笑道,“但愿他感觉舒服。”
“我看他挺舒服的。”斯蒂尔回答,“现在可以把我从这个大水缸里弄出来了吗?”
“只要你别让我在旁边闻着就行。”她指示机器人将斯蒂尔的压力舱挪进新造的气闸门。玛丽把带来的高压工业工具摆在斯蒂尔旁边,先关上第一道厚钢门,然后关上第二道。
“能听到我吗?”她问道。
“赶紧继续吧。你他妈的比脱了裤子放屁还无聊。”
玛丽忍住了没有管斯蒂尔叫“海牛”,最后一次检查了加压软管上的密封件和配件。她已经打破了底楼房间墙壁的原有结构,将大部分供水管道引入她的水泵。现在这些管道里的水已经淹没了气闸。灌满气闸用不了太长时间,但只能达到四个大气压。但这些泵发出机械的嗡嗡声,继续往里灌水,持续了很长时间。压力不断增长,气闸的接头随之咯吱作响。泵的噪音越来越大,直到设备达到极限。
“我只能到这儿了,斯蒂尔。”她说,“六百个大气压。你能活下来吗?”
“我必须能,不是吗?”斯蒂尔回复道,“我他妈的还以为你那些破管子真能起作用呢。”
“我弄到了六百,觉得无聊,不想继续弄了。”她说,“别哼哼唧唧的,赶紧干活儿。”
读数显示他正在缓缓打开通往自己高压舱的气闸门。玛丽意识到自己在流汗,于是擦了擦。
斯蒂尔也许能活下来。他的宜居环境压力是七百多。六百跟七百听起来好像差不了太多,但是,波江人的蛋白质被基因工程改造成要去承受号称“印第之泪”的最大洋底压力。如果环境压力反而较低,某些重要的蛋白质会膨胀失去活性。这几个月里,她一直在研究怎么使用高压炸药来解决逆向压力问题。
斯蒂尔缓缓转动门阀,让他周遭的七百个大气压力流泄出去。他比玛丽更了解压力。如此缓慢,他是在尽力避免潜水员减压病吗?还是动脉瘤?这个过程真的很乏味。终于,斯蒂尔打开了高压舱门,游进了她建造的气闸。
“狗日的,这儿可真他妈臭!”他说,“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空气清新剂?”她猜测道,“我他妈怎么知道?这水是酒店提供的。”
“我讨厌淡水,”他说,“它会让我浮肿。”
“还用你告诉我吗?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脚踝也有点儿浮肿。”她说,“你把另一边的气闸建好以后,想要多少盐就有多少盐。”
“再他妈跟我顶嘴,菲卡斯,我会在这个酒店房间里留点儿炸药。”
“你说话真像我上一个男朋友。”她说着眯起眼睛,看着显示器上的气闸内部情况,“咦!你腰上怎么围着一条毛茸茸的腰袋?”
“去你妈的。我哪有腰?!”
“无所谓了。你当然不会像人类一样佩个腰包。继续吧。”
斯蒂尔缓缓从袋子里抽出工具。真正的考验来了,斯蒂尔现在得切开窗户。他有一把焊枪,即使在高压的洋底也可以燃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先让气闸内的压力跟外面平衡,然后开始切割。由于玛丽的气闸只能达到六百个大气压,所以窗户内外的压力差了四百多个大气压。
他可以快速切割,但如果窗户打孔之后强度变弱,整扇窗户可能会向内破碎,大块厚达四十厘米的玻璃砸在气闸的另一端,也可能气闸在剧烈的震动之下发生密封件和焊缝破裂。突然的压力变化也可能引爆炸药。斯蒂尔点燃焊枪,对准窗玻璃的中心,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