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七年(公元508年)的一个炎炎夏日,武帝萧衍带着他的家人前往南郊的籍田视察夏收。就像往年一样,皇上照例要走下田去,扶一下犁,插一把秧。耕种籍田的老农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次竟然将他的最小的女儿带到籍田。远远的,那个少女落入皇上的视线,她裤腿高挽,一双沾满泥巴的天足,像是刚刚起泥的莲藕。一阵风起,掀动少女的衣襟,少女半边初隆起的乳胸一下子暴露在皇上的面前。执意亲民的皇上打发了家人,只留下一些羽林军陪伴着他。家人走后,兴致正浓的皇上真的脱下鞋子,走下泥田,割了一畦黄灿灿的稻谷,又在农人的搀扶下,犁了一趟田。这天中午,皇上决定在籍田用膳。在一方草棚中,农人的家酿让皇上兴趣大增,他不禁喝了一碗又一碗,最后只能烂醉如泥。羽林军们在草棚周围搭上布幔,为皇上临时安排了一张御席。皇上喝退左右,只允许那个农家少女单独伺候。
那一次的籍田耕种,萧衍获得双重丰收。不久,那个农家少女典着大肚子走进皇宫,成为萧衍继丁令光后的第四位嫔妃,她也姓丁,位列充华。第二年的某个时候,第六位皇子降生,萧衍为这第六位皇子取名萧纶。
武帝的几个儿子大都在五六岁前后就学会背诵五经,能写出一首首诗歌,唯独萧纶到了这个年龄,竟连发音都不完整。再加上萧纶的母亲在后宫地位最低,于是他自幼就饱尝兄长们的不屑。他们总是一次次嘲笑他说话的样子,嘲笑他走路的姿态,他们总是在游戏中将他打得鼻青脸肿。于是他发誓,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报复他的这几个兄长,让他们同样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就像其他兄弟一样,萧纶大约在他八岁时,即被分封为王,他的属地是在南徐州。那时候,他的母亲丁氏还相当年轻,但父亲自从不近女人后,父亲原先的嫔妃们就只能随各自的王子前往分封地。一同前往的还有一个名叫高义的长史。而实际上,代理南徐州政府事务的,就是这位叫高义的人。是在一个深夜,他发现了母亲与高义之间的秘密。母亲夸张的表情,母亲淫荡的叫声让他感觉成人世界的丑陋不堪的同时,也让他刚刚发育的身体血脉贲张。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潜到母亲的房门外,在母亲夸张的哼叫声中发泄着自己像潮水般涌来的情欲,寻找着那种与生俱来的痛楚与快感。他发现,在半夜三更进出母亲闺闱的男人总是在不停地变换着,而到了白天,母亲又是一副淑仪的面容。他很想杀掉那个长史,杀掉一切进入母亲闺闱的男人。他也曾想过把母亲的秘密告诉父亲,他要亲眼看到父亲是怎样将母亲以及那些进入母亲闺闱的男人一个个杀掉,但他随即知道,父亲的那些嫔妃全都是一样。事实上,每个王府都有太多的丑恶,太多的淫乱,只是那些丑恶和淫乱被一种仁义和道德掩盖着。每个男人表面看来都像一个君子,每一个女人看上去都是淑女。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他似乎真的长大了。
他的身边总是聚集着一些阔少,这些阔少们留着古怪的发型,穿着花哨的衣服,他们花钱阔绰,一掷千金;他们逗鸡、遛狗、玩蟋蟀;他们在稀奇古怪的行为中寻找感官的刺激,制造着属于他们的欢乐。他们知道他是一个王爷,于是就千方百计地巴结他,他们将他带到赌场,带到妓院,将人世间的声色犬马都一一展现在他的面前。他这才觉得,同他们在一起,要比同自己的那些兄长们在一起开心得多。比起看上去温文尔雅,内里却奸诈无比的士大夫们,这些京城阔少要真实得多,也可爱得多。
他的荒唐,他的不务正业,总是会遭到父皇及兄长们的严厉斥责。有一次,因为他把一个前来视察的京城大员扔进了粪窖淹得半死,武帝在一气之下削去了他邵陵王的番号,并且让人将他用铁链锁了三天。后来父皇又把他叫到身边,痛哭流涕地教训了他一番,又恢复了他的蕃王地位。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无法再容忍母亲频繁地与那些长史们轮番上床,于是他打发了那些把他太不当回事的长史,开始独自处理一些百姓找上门来的官司。后来他发觉,找他打官司的人渐渐少了,他很高兴,他觉得他已经在南徐州建立了自己的威望。只是他不知道,他的所谓威望其实是建立在凶蛮和粗暴的基础之上。南徐州的百姓知道他们的州长是一个恶作剧的家伙,他们宁愿躲开他,就像躲避一个瘟神。
有一次他决定来一次微服私访,他带着几名下属走到渔市视察。他问一个卖鳝鱼的小贩,你知道你们的刺史大人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那个卖鳝鱼的小贩张口就说,你是说萧纶吗,那家伙仗着他老子是当今皇上,其实他就是一个恶棍。萧纶属下说,大胆。但萧纶阻止了属下的发怒,问道,我听说他上次办的几件案子很得民心啊,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个小贩大声地叫着说,如果那也叫办案子,白痴也能当刺史了。萧纶再也忍耐不住小贩这样的当面辱骂,他让属下将那个可怜的小贩按在地上,硬是将一条活的鳝鱼塞进小贩嘴里。那条鳝鱼顺着小贩的喉管一直钻到小贩的腹腔里。那个小贩很快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不久,他再次微服私访,这一次他有了奇怪的发现,市面上的人都不肯与陌生人说话,无论你问他什么,他们都一律以摇手或摇头代替,然后很快走开。他觉得这样很好啊,再也不会有人敢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萧纶对这样的微服私访开始有了特别的兴趣,他总是一次次走到街头,寻找着新的发泄的目标,也为了寻找新的刺激。那一天大街上走来一队送葬的人,孝子们披麻戴孝,乐师们吹吹打打。他被这样的场面吸引了,忽然有了新的灵感,于是他强迫一个孝子脱下丧服,让他穿上。他学着那个孝子,跟在棺材后痛哭哀号,引起市民们一阵阵轰然大笑。他觉得这玩法新鲜,只是不怎么过瘾。过了几天,他让人特意制作了一口很大的棺材,将他的一个下属装了进去,然后就让人抬着那口棺材一路上吹吹打打招摇过市。他的恶作剧越闹越凶,以至成为南徐州市民闲暇时一个个开心逗乐的段子。这些段子传到建康,传到武帝那里。武帝命人将这个不肖之子召进京城,再次免除他的职务,命他呆在宫里,一步也不准出离。东宫里的深墙大院又如何关得住一个顽劣的性情,萧纶在宫里憋得久了,终于设法逃出来,逃到热闹的大街上。他要报复父亲,他要用意念狠狠地惩罚那个可恶的老头儿。他在大街上物色到一个形象酷似他父亲的老者,于是将那老者带到宫里,命他戴上皇帝的宫冕,让那老头儿坐在高高的堂上,自己则趴在地上磕头如倒蒜,口中叫着:“父皇大人饶命啊,儿臣再也不敢了。”那老头儿吓得尿都出来了,不知道接下来这位皇子还会怎样捉弄他。萧纶磕完头,立即换了一副凶恶的面孔,大声地骂着:“狗入的萧衍,你敢用铁链捆我,你敢削去我的刺史官职,老子现在就让你尝尝皮鞭的滋味。”说着,就立即扒下那老头儿的衣服,抡起皮鞭,将那可怜的老头儿抽得皮开肉绽。
这一次,武帝痛下决心,不再饶恕这个不肖之子。他派人将萧纶连夜捆到京城,赐他一条白绫,让他自己结束生命。没有一个人前来劝阻,也没有一个人肯为这个孽子说一句求情的话,他们中间没有人不了解武帝的性格,他们倒是要看看武帝这一次到底会怎样惩罚这个忤逆的儿子。就在武帝骑虎难下的时候,他的太子萧统得到消息立即赶来了。萧纶见到哥哥,立即叫着:“哥哥你要是阻止这老头儿你就不是人。”但太子是宽宏的,他决不计较弟弟的顽劣,萧统伏在地上苦苦为弟弟求情。武帝由此借梯子下楼,他把皮球踢给太子,说:“你是太子,朕已将国事都交给你处理了,如何处置这恶棍,你看着办吧。”说完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