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元年(公元494年)正月,新皇萧昭业发布了一系列诏命。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萧子隆的爪牙被顺利拔除。萧子隆也即刻返回建康,高高兴兴地做起了京官。
拿下萧子隆,萧鸾、萧衍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而对付高帝和武帝的旧臣王敬则,用的是美人计。会稽历来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自古不仅生产稻米,且出美女。王敬则做了会稽太守,自然是乐不思蜀。
“03号行动”继续实行,第一颗落下的人头将是杨珉之。除掉杨珉之无须严密的部署,萧鸾要以行动告诉其他辅佐大臣:闭上你们的臭嘴。现在,请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我怎样调教小皇帝吧(回头再调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诛杀杨珉之的行动颇有戏剧性,第一个为杨珉之求情的居然是何皇后。何皇后一路哭哭啼啼,一直找到萧昭业的寿昌殿,请求敕免杨珉之。萧昭业被何皇后的泪水感动了,那支决定杨珉之生死的朱笔捏在手里迟迟不肯落下。
何皇后呼天抢地:“杨郎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是啊,”萧昭业问羽林军首领萧谌:“杨珉之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周围的人禁不住笑了,萧昭业说:“是啊,你们笑什么呢?杨珉之不就是卖了几个官,收了几个钱吗?可如果就为这点屁事杀他,建康城里该杀的人多着呢?”萧昭业说着,就有点怒不可遏的样子。
人们又笑了起来。这时,萧谌附在萧昭业的耳边说:“陛下问杨珉之到底犯了什么罪,皇后在此,有些话不便讲出。”
萧昭业安慰着哭哭啼啼的何皇后说:“你请暂避,我自有办法处理此事。”
何皇后抹着眼泪出去了,萧谌附在萧昭业耳边说:“陛下你真的蒙在鼓里吗?何皇后与杨珉之的事情,建康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再不处掉杨珉之,只怕还要闹出更大的事来。”
萧昭业说:“呵,什么事情,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
萧谌不得不把那四个字吐出口来:“床上之事。”
萧昭业呵了一声说:“竟有这事?那么,他一定得死吗?”
“一定得死,否则,大臣们不答应。而且,这也是尚书令的意思。”
说到尚书令,萧昭业知道他不能不依命而行了。他在那奏本上猛力一划,扔下笔,一脸忧愤地走了。何皇后哭得死去活来,萧昭业陪着皇后一边哭着,一边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何皇后用手捶打着地面,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萧昭业看不过,立即就又命令卫士:“传我的旨,敕免杨珉之。”但已迟了,卫士们报告说,杨珉之的人头已经落地。
调教皇上的行动继续进行,萧鸾列出了一份“清君侧”的名单,他们是:冠军将军周奉叔、直阁将军曹道刚、中书舍人綦毋珍之、朱隆之、潥阳令王文谦。
短短一个多月里,萧鸾以萧昭业的名义将萧昭业身边的近臣宠幸几乎都斩净杀绝,这不能不引起萧昭业的警觉。他开始意识到,萧鸾接下来的目标就该是自己了。他把父亲生前最亲密的兄弟鄱阳王萧锵找来,萧昭业说:“萧鸾、王晏他们正在背地里密谋要除掉我,你没有听说吗?”
“饶舌妇们的流言,皇上也信吗?”
“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萧鸾杀了,这些日子我夜夜都作恶梦,七叔,你一定要帮我,不除掉萧鸾这个恶魔,我这个皇帝做不下去啊。”
“不可不可啊,”萧锵说,“你想想看,我们都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而萧鸾是宗族中辈分最大、年龄最长的一个,而且受先帝遗命辅政,杀了他,会引起朝中新旧大臣们共愤的。”
萧昭业知道跟这个老东西再无废话的必要了,临走前萧昭业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老混虫,你就等着人家来拿你的人头祭祀吧。”
萧昭业接着将何皇后的堂叔中书令何胤找来,何胤也说:“陛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忘了当初你是怎样登上帝位的了?现在朝中人臣大都心怀叵测,唯有萧鸾是最忠于朝廷的人。”萧昭业终于知道,虽然他是当今皇上,但到了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肯真心帮他,所有的人都对他阳奉阴违。或许,他的劫数真的到了。
在那段日子里,萧昭业整日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惊魂失魄,他感觉随时会有一把冰冷的剑刃突然间就刺到自己的心脏。好在他还有先帝爷留给他的两个本族亲信:步兵校尉萧谌,东宫直阁萧坦之。这两人,按辈分,他都要叫爷爷的。但二萧却爷爷说:“小祖宗,你也该收敛收敛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也护不了你啊。”萧昭业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到底怎么了?比起刘宋时的小皇帝刘昱,我这个皇帝当得够不错了。”是的,当初刘昱拿他的辅佐大臣萧道成的肚子当射箭的靶子,凭心而论,萧昭业的确没拿萧鸾怎么样啊?
而在这段时间内,萧鸾抓紧做二萧的策反工作,前后三次亲自找二萧谈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二萧是多聪明的人,他们知道,萧昭业保不住了,于是就一头倒在萧鸾这边。
与此同时,萧鸾利用自己的侄辈萧遥光等人,开始做典签的工作,让他们认清形势,把握方向,严密监视诸蕃王,控制他们与外界的交往,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向萧鸾汇报。
一些高、武时代的重臣眼看着萧昭业大势已去,纷纷倒戈,主动献媚,很快就归附到萧鸾的政治集团。王晏是高祖时代的重臣,在当年萧道成灭宋建齐的宫廷政变中,老家伙第一个冲进太昌殿,割下儿皇帝刘昱的人头亲自捧到萧道成的面前。王晏天生有一双慧眼,他能在每一次朝廷更迭的大洗牌中辨别方向,站错队的事在他是没有过的。王晏的堂弟王思远看不过去,说:“你受世祖恩惠,本应当极力护驾,怎么可以见风使舵,帮助萧鸾篡政夺权呢?”王晏说:“你不过是个书生,你哪里懂朝廷的事?”
齐武帝逝去还不到一年,萧鸾实际上已掌控了齐王朝所有的内政大权。新皇萧昭业已成了象牙塔里的一只苍蝇。
惶恐而不知终日的萧昭业有一天不知怎么闯入他祖父曾经的寝宫,在那里,他意外地有了新发现。这里有几个貌若天仙的女子,是先帝爷生前的宠幸的妃子。先帝爷死很久了,可怜的妃子们,只能守着这座冷清清的宫殿,打发着寂寞的日子。萧昭业一下子就看中了一个姓潘的妃子,潘妃额头上点着一颗圆圆的红痣,乍看起来,倒真的像被赶出宫的吴阿姣。
很长的一段日子,东宫一直平安无事。或许天下从此太平了吧,萧昭业想。皇帝还是要做的,做皇帝的感觉真好,一个宠爱的女人走了,又一个宠爱的女人来了。于是,萧昭业继续沉醉在美酒欢歌之中。
愚蠢的天子,荒诞的少年,有一天不知怎么突然想着自己是个皇帝,怎么倒怕起一个辅佐大臣来?于是,他自拟了两道诏书,一道是以镇守边陲的名义,要调萧鸾去做豫州刺史,一道是派他的亲信周奉叔去做青州刺史。这两道诏书,前一道是要把萧鸾从京城支开,后一道是要让亲信周奉叔去悄悄积蓄军事力量,随时防备不测。
萧昭业的那点花花肠子,早就被萧鸾看得清清楚楚。萧鸾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
代号“03”的行动继续在秘密实施。萧鸾在自己的宫邸召开了最后一次秘密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辅佐大臣王晏、徐孝嗣和王广之,还有中书郎江佑、骁骑将军萧遥光、秘书郎萧遥欣、给事中萧遥昌兄弟三人,冠军司马裴叔业等人。其中江佑是萧鸾的表弟,萧遥光兄弟是萧鸾的亲侄。这伙人或是萧鸾的亲属,或是亲信,组成萧鸾集团的政治核心。
会议决定,政变分以下几方面进行。
其一,策反:顺利策反萧昭业贴身近臣萧谌、萧坦之。一旦行动开始实施,此二人先除掉萧昭业的铁杆亲信周奉叔、曹道刚等人,进而刺杀萧昭业。
其二,特务行动:充分发挥典签们的作用,让他们严密监视诸王,不许诸王相互串联,封锁往来消息。
其三,舆论控制:一旦刺杀萧昭业成功,召集京中重臣王晏、徐孝嗣、陈显达等进殿议事,逼这些老臣表态,让他们历数萧昭业的恶行,阐述此次政变的必要性和深远意义,再借他们之口,向全国发布诏书,以向外界证明此次宫廷事变的无比正确。
其四,过渡政府(其实是傀儡政府):扶萧昭业弟海陵王萧昭文上台做傀儡皇帝,作为下一步的过渡。
政变原定于七月二十一日进行,但十九日晚,萧谌来报,萧昭业铁杆亲信周奉叔、曹道刚等人似乎闻到什么风声,正欲起兵。于是,萧鸾临时决定政变提前一天进行。一个刚刚建立不到一年的朝廷开始了他垮台的倒计时。
这一天,周奉叔接到前往青州任职的诏书,正兴冲冲地前来东宫向萧昭业衔命。在中书省,尚书令萧鸾以及步兵校慰萧谌正笑容可掬地等在那里。萧谌说:“恭喜啊刺史大人,皇上正等着您哪。”周奉叔毫无防备地跟着萧谌进了中书省大门,刚进第二道小门,几名壮汉冷不丁扑上来,还没等周奉叔省过事来,就已经命归黄泉了。接着,萧谌又带以同样的方法处置了萧昭业的另外几个亲信綦毋珍之和曹道刚等人。
此时的萧昭业所要面对的是一群人,而萧鸾,他把萧昭业当作最后一道大菜,他要不急不忙,慢慢品尝。
有一天,萧昭业似乎听到什么风声,说萧鸾要割他的人头,于是他去问他的叔爷爷萧谌。萧谌说:“谁这么吃饱了撑着,胡诌出这种话来?放心吧,天下太平着呢。”
隆昌元年四月初七,继萧昭业的政治对手二叔萧子良逝世后,他的另一个对手五叔萧子晔也终于结束了他吵吵嚷嚷的人生。萧昭业在这种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度过了自己二十一岁的生日。他又开始相信萧谌的话,天下或许真的无事,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太平皇帝了。然而他并未能意识到,萧鸾的箭矢正对准着他,只要萧鸾一松手,他就会应声倒下。
隆昌元年七月二十日黎明时分,萧昭业拥着他祖父的遗妾潘妃还正在睡梦之中,忽然听到宫门外一片喊杀之声。起初他以为是他的羽林军在操练,他咕噜了一句什么,继续抱着他的美人进入沉沉的梦中。声音越来越近,萧昭业再也无法睡着,听到有人在他的窗外一声大喝:“萧昭业荒淫无道,该当被诛,羽林军们,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他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血一下子涌上了脑门。远远地,他看到萧鸾带着他的侄子萧遥光、尚书右仆射王晏以及吏部尚书徐孝嗣等人从尚书省那边杀气腾腾地扑过来。
或许是走得很急,他看见萧鸾竟然在出中书省大门时摔了一跤,他的侄子萧遥光连忙将他搀扶起来,这时,王晏已冲到前面了。萧昭业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已到,忽然有了一股豪气,说:“他们不就是来要我的命吗,给他们就是了。”说着就拔剑出鞘,说:“如其让他们杀了我,不如我自己结果了自己吧。”潘妃扑上前去苦苦哭求:“陛下死了,贱妾有何依靠?”萧昭业说:“我死了,自会有人纳你为姬的,现在,我顾不了你了。”然而,面对寒光刺目的利剑,萧昭业哆嗦着,竟怎么也下不了手。
萧鸾等人已经闯进了萧昭业的寝宫,萧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走在最前面,萧昭业像是见到救星,哭叫着说:“爷爷,有人要来杀我,快来救我。”萧谌说:“你可不要怪我,我早劝过你,你要是听我一句话,何至于会有今天?”
萧鸾说:“昏君,先皇临崩时曾亲口嘱我,如果萧昭业有负皇图,可除了他。现在,我就代先皇行命,取你的人头。”
萧鸾话毕,右仆射王晏就抢先一步,将一条白绫勒到萧昭业的脖子上。萧谌不甘落后,赶紧挥刀,割下萧昭业的人头,将它献到萧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