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盛誉进了小区,还没上楼,先看见停在楼下那两辆车。
一辆公车整顿后低调了很多的挂着宁城车牌的红旗H9,一辆烟粉色的帕拉梅拉。
老旧的居民楼下,停车位很有限,盛誉能想象得到这两个人只是把车停到一起,心里头都能有多不情愿。
红旗车的司机在楼门口蹲着抽烟,见了盛誉,起身笑着打招呼,说他爸在楼上。
进了门,玄关处摆着三双鞋。
两双黑色的男士商务皮鞋,一双尖头细高跟。
周骏儒和盛仙云同时出现的场面,实在是难得一见。
姚阿姨听见电子锁的开锁音乐,先迎了出来,招呼他:“快进来,换鞋洗手,周先生亲自下厨,都是你爱吃的菜。”
说完,她凑近盛誉,用气声说:“你妈不高兴,去哄哄。”
盛誉换了鞋,绕过入户衣柜,看见挺直腰背坐在沙发上的盛仙云。
“妈。”
盛仙云“嗯”了声,没说别的,脸色冷冰冰的。
她穿了件黑色的无袖修身缎面长裙,脖颈修长,妆容精致,放下脸来,周遭两米远都冒着寒气。
盛誉给她面前的茶杯里添了点水。
盛仙云再怎么不高兴,但儿子她是想的,动了动嘴唇,问:“好像瘦了,怎么回事?”
“没瘦。”盛誉说,“可能又长高了吧。”
盛仙云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还长,再长下去,我们都要被你衬托成小矮人。”
“那我是白雪公主?”
“妈看也行。”
盛誉笑了一下。
盛仙云也跟着笑了笑,但看向厨房的眼神依然僵硬。
“你爸也在,去打招呼。”
周骏儒在厨房炒菜,油烟机的声音很大,盛誉打开推拉门,叫了声爸,他才知道人回来了。
他的大秘书在一边打下手,笑着跟盛誉打招呼:“小誉又变帅了。”
周骏儒拿手背擦了把汗,示意秘书接过炒锅,自己走到盛誉面前,带着他一起出了厨房。
“刚放学?”
“嗯。”
周骏儒整理着刚才挽起的白衬衣的衣袖,一边问:“前两天的考试怎么样?”
盛誉道:“还可以。”
周骏儒道:“什么时候出成绩?”
盛誉道:“可能两周左右吧,不确定。”
周骏儒道:“我问了,去年的成绩,好像过了两个月才公布。”
盛誉又“嗯”了声。
周骏儒道:“不着急,考完就放放松,你本来就应该明年才考,这次当作提前演练……”
坐在客厅的盛仙云实在忍不住了:“高中生每人只能考一次,周骏儒,你不关心就不要假装关心。”
周骏儒停顿了很短暂的时间,脸上没有尴尬的表情,冲盛誉笑了笑:“是爸爸的错,和你的沟通不够……那也不用紧张,不还有高考呢吗,爸爸相信你。”
“再说了,人生不只有高考一条路,条条大路通罗马,你是我和你妈的孩子,该有经受失败的勇气,和尝试新路径的决心。”
这一套洗脑下属的口气,让盛仙云狂翻两三个白眼,又要反驳,但想到今天她是来给盛誉过生日的,最后堪堪忍住。
周骏儒自认为跟儿子推心置腹,好一会儿后,才发觉盛誉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学校有什么事?”
盛誉顿了顿,道:“没有。”
菜都已经差不多了,等最后一个汤上桌,距离盛誉到家也就不到十分钟。
摆完碗筷,周骏儒的秘书就提出,自己还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刚做完饭就走,这让姚阿姨有些无措,但她不是主人,没法说什么,真正的主人又都理所应当的样子,尤其是这位秘书的直属领导周骏儒。
姚阿姨满脸堆笑地把姓李的秘书送出了门。
门关上,盛仙云冷哼了声:“官没当多大,架子摆得比天高,出门还得带两个奴才。”
周骏儒温声道:“当着孩子,说的什么话?小誉,吃菜,粉蒸排骨和白灼菜心全程都是爸做的,尝尝。”
说着,他又问姚阿姨:“蛋糕是在冰箱里吧?差点忘了,先吹蜡烛,吹完再吃饭。”
八寸的冰激淋蛋糕上桌,音乐盒播了一遍生日快乐,小烟花自动熄灭。
周骏儒满脸笑容地拍拍手:“儿子,祝你生日快乐。”
盛仙云白了他一眼,给盛誉夹了块鱼。
今天,姚阿姨也自动回了卧室,不参与这种场面。
周骏儒说一句,盛仙云冷哼一声,盛誉一向又话少,这时候更沉默。
桌上没人再开口,一顿饭吃得比盛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沉默。
盛誉的午休时间有限,从来都忙得没空回家的周骏儒的时间只会更有限。
吃完饭,周骏儒从玄关的鞋柜上拿过来一个扁平的礼盒。
盛誉说了句谢谢爸,周骏儒脸上还笑着,道:“拆开看看。”
里头是一幅裱好的字,大字题了八个:青松不老,江海长存。
左下角署名:启功书。
盛仙云翻了本月以来最大的一个白眼。
“别太荒唐,这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你领导?”盛仙云讽刺道,“话又说回来,周骏儒,你还真舍得下本。”
“你也说了,这是我儿子,我的什么舍不得给他?对了,你那新园区最近怎么没动静了?我听说,菀城开发区区长不是举双手欢迎你们进驻?”
“你从哪听说的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少问。”
“没操心,我也操不了心。”周骏儒道,“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就是给你提个醒,他们那区,书记和区长来来去去,只有副书记在位子上,七八年没动过了,别不放在心上。”
盛仙云没说话。
他走到玄关换鞋,在鞋柜上留下一张卡。
盛仙云扬声道:“拿走!”
“不是给你的。”周骏儒道,“就算对你,当年法院判的我还有抚养义务呢,怎么,让我知法犯法?”
周骏儒道:“那行,小誉,爸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听你姚阿姨的话。”
电子锁再一次自动合上。
姚阿姨看着场面,适时开始收拾餐桌。
盛仙云在餐桌旁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起身走到玄关,拿起那张卡,折了两下。
可惜手上没劲儿,还细皮嫩肉,硬是没能折断。
“好了。”盛誉拿过那张卡,让她去客厅坐,“人都走了,白生气。”
“□□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对着自己的儿子,也不说一句人话。他是不是觉得,你不提,他不提,这事儿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盛誉没话说的时候,就笑一笑。
盛仙云找不到认同,沉默片刻,道:“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妈发神经。”
“没有。”
盛仙云做出一副冷冰冰的,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但在同时不错眼地审视着盛誉。
“这是你们俩的事,跟我没关系。”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温度,但其实在最大程度上给盛仙云定了心。
当年,她铁了心的要跟周骏儒离婚的时候,周骏儒正在经历第二次提拔。
眼见的政途一片光明,前途无量。
除了她爸,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做法。
最让她动摇的是,有人问过她,要是盛誉长大了,明明有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因为她离婚而疏远了关系,怪她怎么办。
当时盛仙云说,离不离婚是我自己的事,他要是怪我这个,那他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狠话人人都能说,很多未知的后果,却也不可能不引起人的恐惧。
所幸,盛誉没有让她的恐惧成真。
盛誉如她期待的一般长大了,比她想象中更独立,更清醒。
也更远离亲密关系。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向她撒过娇?
盛仙云的母爱开始泛滥的时候,总习惯做一些明明自己从来不做的事情。
比如给盛誉收拾房间。
“他平时都自己打扫的。”姚阿姨也不愿看到惨案发生,劝道,“床单被套昨天也刚换过,很干净,不用怎么收拾。”
“这屋里是不是需要一个空气净化器?”
姚阿姨道:“房间不大,本来就放了张书桌,怕再没地方放。”
盛仙云只好作罢。
左看右看,拿起盛誉翻开的两本书。
书脊向下,夹在里面的两页纸掉出来。
标题很显眼,贫困生补助申请。
想也不可能是盛誉要申请,盛仙云弯腰捡起,看了眼第二页的署名:冬宁。
字写得非常整齐,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孩儿。
盛仙云挑挑眉,冲盛誉扬了扬手里的两页信纸。
盛誉一手接过书,一手拿过那两页纸,重新夹进书里,推着盛仙云往外走。
“宜城庙小,别待着了,早点走,早点到。”
“冬宁是谁?你让我再看看……”
盛誉想起她放学后一言不发起身就走的架势。
冬宁是急了也会咬人的兔子。
“给你买的衣服都试过没有?大小怎么样?”
盛誉道:“都可以。”
盛仙云还有话想说,问问他今天好像总心不在焉是怎么回事。
连周骏儒都看出来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盛誉赶着出门,也没意向对她倾诉。
盛仙云的母爱无处宣泄,只能打电话给基金管理经理,让他再往盛誉的账户上转了两成。
出了门的盛誉,手机上收到两条消息。
一条是周骏儒的秘书发来的,告诉他银行卡的密码和活期余额。
另一条来自冬宁。
“盛誉,我考虑了一上午,还是决定不跟你平分补助了,因为……是你自己偷懒,没写申请,所以这可不算我说话不算话。”
这条刚看完,叮的一声,又来一条。
“你不会生气吧?”
盛誉收起手机,也收住朝着冬宁家去的脚步,掉了个头,往学校去。
走出老远,平直的唇角还是没忍住,稍稍扬了扬。
原来这人压根不是伤心他没表现出成绩的好坏来,只是想撕毁约定,不做热心市民了。
还把他贫瘠的路数学了个一干二净。
在学校见了面,因为没收到盛誉的消息,冬宁还是有些心虚。
一直到盛誉去操场打篮球,她才正常一点。
林佳乐也察觉到了,审问道:“怎么回事冬宁同学,做了什么亏心事?”
冬宁想了半天,说:“你听说过,困了正好有人给递枕头吗?”
林佳乐道:“这是好事啊。”
冬宁吞吞吐吐道:“我就是感觉……好像不该困……”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些同学情谊,但不多。
明天见~感谢阅读和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