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回家的决定远比实践来得简单,尽管索炀尽可能表现得云淡风轻,但他的焦虑还是逃不过沈徽明的眼睛。
沈徽明安排好所有的工作,紧急的事务尽快解决,那些重要但不着急的就等着他回来再说。
买好了高铁票,订好了酒店,在清晨六点,两个人出发前往车站,终于迈出了解开索炀多年心结的这一步。
四小时的高铁,索炀话很少。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他每年都要在这条线路往返好多次,可是后来,变得越来越少,越少回来也就越不敢回来。
沈徽明虽然无法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但尽可能站在索炀的立场上去思考这件事,他能理解索炀的担忧和不安,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对方。
他是希望走这一趟能有一个结果的,无论好的坏的,起码给索炀一个回应,不要让他继续这么没着没落的飘着。
沈徽明用力握了握索炀的手,对方转过来看他,勉强一笑。
“睡一会儿吗?”沈徽明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
索炀犹豫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了眼。
其实是睡不着的,沈徽明也知道他不可能睡得着,但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也好,从昨晚开始索炀就没怎么睡觉,沈徽明实在有些心疼。
索炀轻声说:“我突然觉得,还好不用我一个人面对这件事。”
沈徽明转向了他。
索炀没有睁开眼,这是沈徽明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的睫毛跟鼻梁。
“我当年在那个除夕离开家的时候,甚至不敢跟他们放狠话说我一定能遇见可以相伴到老的恋人。”索炀说,“我们家人,就算是吵架都会给自己留后路,尽可能不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把柄。”
“当时的我,尽管不得已出柜了,尽管已经因为这件事跟父母闹翻,但我依旧没法有底气地告诉他们,我就算是个同性恋,也能拥有优秀的、长久的另一半。”索炀停顿了一下,又叹气,“说到底,我对一切都不自信。”
索炀慢慢地靠在了沈徽明的肩膀上,长舒了口气:“你说,我爸妈该不会以为我带你回去是为了示威吧?”
他笑了出来:“毕竟,他们应该也想不到我真的会找到一个这么好的恋人。”
沈徽明抬起手,轻轻地覆在他额头上。
手心贴着索炀冰凉的额头,很是舒服。
沈徽明看向车窗外,前阵子刚下过大雪,外面白皑皑的一片,望都望不到边。
“又快过年了。”沈徽明说,“今年除夕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吗?
倒也不是。
只有跟父母闹翻的那年,索炀是一个人在高铁上度过的,不过那个晚上,乘务员给所有乘客端来了饺子,他当时一边吃一边偷偷地哭。
他没有把这件事详细地讲给沈徽明听,过去的委屈难过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拎出来让恋人去为过去的自己心酸。
后来,每到除夕索炀都主动申请飞行安排,他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到无尽的孤单中,那种自我折磨的事情,他并不觉得适合他。
不过,今年如果能踏踏实实过个年,大概会成为他近几年来最值得纪念的一个春节。
飞得再高、逃得再远,也不如在爱人和家人身边幸福。
高铁进站,索炀说:“这么多年,这里一直都是老样子。”
沈徽明走在他身后,跟着他下了车。
每个地方的火车站大概都是一样的喧闹,来到这里的人也大都是一脸的匆忙或者迷茫。
每个人都在这里开始或者结束一段旅程,在这里为一段故事写下开头或是结局。
沈徽明跟索炀走在人群中,随着大家一起往出站口走去,索炀说:“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回来我爸都会来接我,开着他那辆总说要换却总是没换的车。”
往外走的一路,索炀语气平静地给沈徽明讲着他家里的事。
索炀跟沈徽明,无论是他们本身还是他们的家庭,其实都没有那些值得被特意记载的传奇,都是城市中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做着普通的工作,为了生活忙碌着。
他们都很清楚,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城市中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小说或是电影中那些充满恩怨纠葛的豪门望族在他们身边是根本不存在的。
普通人,然后也被普通人会有的困扰纠缠着。
索炀说:“这几年我偷偷回来过几次,都是躲起来远远望着,跟认识的超市老板委婉地打听他们的近况。”
沈徽明说:“或许,他们也知道你回来过。”
应该会知道吧。
索炀想,应该知道。
那超市的老板是个爱聊天的奶奶,以她的性格,见过他之后不可能会不跟他爸妈说。
可是那又怎样呢?
还不如不知道。
一想起他们明知自己回去过却依旧无动于衷,索炀觉得更失落。
两人打车,先去了酒店。
原本索炀计划当天往返,因为他并不觉得这么一趟会逗留太久。
说到底,他还是悲观,不对这次的见面抱有任何期待。
可是,与其说是他不愿意有期待,不如说是不敢,没有太高的期待也就不会过分失望,现在的他很清楚如何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但沈徽明说:“住一晚上吧,四个小时的高铁也挺累的,我们先去你家,晚上你还能带我逛逛。”
他说想看看这座索炀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去索炀读过书的学校看看,去索炀吃过饭的餐馆尝尝。
索炀想起之前那次约会,他重走了一遍沈徽明曾经生活过的轨迹,就算是礼尚往来,他也应该答应。
于是,两人订了酒店,就在距离索炀家不太远的地方。
安顿好已经是中午。
索炀说吃完饭再过去,沈徽明却提议就赶着午饭时间去。
“我们这时候去,恰好赶上他们吃饭,”沈徽明笑,“没准儿还能蹭顿饭。”
索炀没好意思告诉沈徽明他爸妈还真不是那种会留别人在家里吃饭的人,从小到大,他都很少会看到父母呼朋唤友地做些什么,他爸妈两个人举案齐眉,跟外人也都客气疏离,也从没见过他们有什么往来亲密的朋友,甚至连亲戚都没有过多的走动。
他们是活得很“独”的一家。
但索炀还是没反驳沈徽明的提议,带着人往家里走去。
星期六的中午,小区里热闹得很。
老人、小孩儿、送外卖的小哥……
索炀家搬到这里也有十来年了,那会儿索炀还在读小学。
当时这里算是很不错的楼房,只不过十几年过去,俨然成了“老房子”。
走进小区的时候索炀就开始紧张,他甚至没法平静地跟沈徽明聊天。
两人刚刚从酒店出来之前已经商定好了计划,先让索炀一个人上去,沈徽明在下面一层的楼梯上等着,否则,就像索炀说的那样,贸然带着男友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回去示威了。
上楼的时候,索炀越走越慢。
他家住在四楼,到了二楼他就已经不敢继续往上走了。
前两年有一次他偷偷回来,已经站到了家门口,但刚听见里面有动静,立马往楼上跑,躲了起来。
那次是他妈出门扔垃圾,她出来之后直接下楼,没看到躲在上面一层台阶偷偷看她的索炀。
时隔两年,再走这几级台阶,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索炀的心脏上。
“还好吗?”沈徽明有些担心他。
索炀原本有些走神,陷在了回忆里紧锁着眉头,听见沈徽明的声音,一下被拉回了现实,摇摇头说:“没事。”
他们继续往上走,沈徽明留在了三楼。
“可以吧?”沈徽明握了一下他的手,“没问题的。”
索炀抬眼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了头。
再往上,他数着台阶走了上去。
老房子,举架不高,每层的台阶也不多。
他就这么数着,然后就到了家门口。
这个家,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过来了。
其实,很多时候,索炀对家的定义是有些模糊的,究竟什么是家?一栋房子、一对夫妻,或者,还有一个孩子?这些都只是“家”的表象。
家应该是温馨的、充满爱的。
家应该也是蓝天一样的存在,给人自由也给人包容。
那么,他的家呢?
索炀站在家门口,回头看向楼梯的方向,他看不到躲起来的沈徽明,却知道对方就在那里等着他。
独自面对。
独自等待。
然后,会有一个圆满的大结局吗?
索炀抬起了手,在敲响那扇门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就连他得知飞机发生故障的时候也没有。
他站在那里,听到里面传来妈妈的声音:“谁啊?”
虽然几年没有听到,但依旧熟悉。
家就是无论后来变成什么样,你都无法割舍的存在。
索炀突然明白了。
他听着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拖鞋摩擦在地砖上的声音也让他无比熟悉,他张了张嘴,第一次竟然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第二次,他回答:“妈,是我。”
里面走路的声音突然停下了,索炀站在门外,像是等待宣判的被告人。
他会被无罪释放吗?
他会被这个家给予自由和包容吗?
索炀说:“妈,我回来看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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