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走进我家后,我便把戈梅尔,介绍给小春子认识。
寒暄一番后,小春子瞄了戈梅尔几眼,迟迟没有开口。
我见状,便说道:“戈梅尔不单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挚友,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你尽管直说,不必有所顾虑。”
“那好,我和你说实话吧。你的师父王大侠他,其实没有死。”
“啊!真的?小春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闻此言,我欣喜若狂,眼睛顿时瞪圆了,不自觉地用力抓住他的双臂。
“千真万确,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那,那真是太好了。在美国的时候,我听一个叫赵梓豪的家伙信口开河,说我师父已经死了,害我伤心了好长时间。”
突闻喜讯,我不禁喜极而泣。
小春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赵梓豪的话也不是毫无根据。其实,说你师父已死的谣言,还是我放出去的。”
“啊,这是为何?”
“为了逃避清廷的追捕,不得已而为之。这其中曲折,外人自然是不知,便信了谣言。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谭嗣同死后不久,义和团开始在北方兴起。我师父响应义和团“扶清灭洋”的号召,很快就率众加入。
没多久,八国联军入侵大清国。慈禧便利用义和团的力量,去打洋人。
然而,光靠一腔热血是无法打败敌人的。
以刀枪弓箭等冷武器为主的义和团,在以重机枪、步枪、火炮等热武器为主的八国联军面前,几乎是一面倒的惨败。
开战当年,清军和义和团再一次战败,慈禧仓皇而逃,派庆亲王奕劻、李鸿章、荣禄、徐桐、崇绮等人与洋人议和。
次年,慈禧授权奕劻、李鸿章两人,与十一国代表签订《辛丑条约》。
《辛丑条约》最主要是约定清帝国要向参战八国赔偿9.8亿两白银,其中本金4.5亿两白银,利息约5.3亿两白银。此外,该条约还要求清廷务必清剿义和团。
于是,帮助清廷抵抗外敌的义和团,一转眼就成为清廷和八国联军要联手剿灭的对象。
我师父所在的一支义和团——倪赞清部,在山东境内遭到围攻,兵败。倪赞清当天就被重兵押送前往北京,不久后被斩首于北京菜市口。
而我师父等二十余名骨干则被关押在山东境内,等着清廷的审判,择日待毙。
就在这时候,清军中一名叫做何磊的中级军官,认得我师父,便派人急忙向纳兰公子报信。
很快,纳兰公子邀了霍元甲等人,组织十余人前去山东,准备和何磊里应外合,劫狱救人。
可惜,纳兰公子他们运气不好。刚打开牢房大门,大牢外就来了一队巡逻队。
在大牢守卫和巡逻队的夹击下,劫狱的高手和牢中囚犯共有十余人死于乱枪之中,其中就包括纳兰公子、我大师兄郑梦启、何磊三人。
我师父、霍元甲、二师兄段一凡等人则顺利逃出生天。后来,小春子受我师父之托,放出谣言,说劫狱之人和囚犯已死。
而山东巡抚怕慈禧怪罪,索性装糊涂,对外也宣称囚犯已全部抓获,并已处死。关于我师父的谣言便从此传开。
刚开始的时候,我听说师父并没有死,自然是激动万分。可听小春子讲述到后面,心也凉了一半。
就连戈梅尔,听完后也愤愤不平地问道:“既然义和团帮着你们大清帝国抵御外敌,为何你们的帝国还要剿灭他们?这不是以怨报德吗?”
“这都是可恶的慈禧干的事。向十一国宣战,是她下的命令;让义和团去打洋鬼子,也是她的旨意。
戈梅尔先生,我说的洋鬼子可不是指你。等到被打败了,又是她,把锅甩给义和团背,还央求洋人帮她打义和团。呸!”
我没想到,小春子身为太监,会大骂起慈禧太后,不禁有些愕然。
戈梅尔点点头,又对我说道:“师父,我前不久看到一本译文版的《韩非子》。里面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君之于民也,有难则用其死,安平则尽其力。如今,义和团的遭遇正应了这句话。
师父,你们的国家要是不打倒独裁者,怕是永无出头之日。现在,世界上强大的国家都走在法治的道路上。而你们还处于人治之下。在长期的竞争中,人治社会是无法胜过法治社会的。”
我和小春子相视了一眼,皆黯然无语。
一会,我问道:“小春子,何磊以前是不是北京右安门的城门吏?”
“是的。八国联军入侵后,清廷兵力紧张,就把负责门禁、安保的武官、士兵,也调到前线部队。何磊就是那时候调离北京的。雷大侠,你认识他?”
我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分。想当初,若不是何磊的帮忙,我和康寿延怕早是清廷的阶下囚。没想到大恩尚未报答,恩公便已仙逝。
“那我师父和段师兄,现在身在何处?”
“紫云山上白狗寺。”
“紫云山,莫非就是安葬嗣同、广仁的地方?”
“正是。不过王大侠现在已削发为僧,法号叫做悟尘。”
“这紫云山在哪?我来北京后,也向人打听过几次。没人知道这山在哪里?”
“在北京城外西北方向。紫云山地处偏僻,路又难走。去的人很少,所以鲜为人知。”
听到师父确凿的下落,我心里又兴奋起来,问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紫云山?”
小春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暮色,摇摇头,说道:“天色已晚,走夜路不安全。明天一早,我再带你们去吧。”
“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明天再去吧,也不急这一时。”
又闲聊了一会,我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对了,光绪皇帝和你义父近况如何?”
我不问则罢,一问起两人,小春子的眼眶便红了。
“我已不在宫中,陛下的近况,也不太清楚了。只是听说,陛下依旧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在朝堂上形同木偶,不发一言。偶尔,慈禧这老妖婆要他表态,陛下才开口说一、两句门面话罢了。”
“你已不在宫里当差了?”
“对,自从义父死后,我便自行离开皇宫,再也没有回去过。”
说到这里,小春子声音微微发抖,神情十分凄凉。
“你义父刘公公也,也仙逝了?”
“是的。唉……”
小春子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变法失败后,慈禧让我义父继续服侍陛下。直到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时,慈禧慌了,准备逃跑。
那一天,陛下想让我义父跟随他,一起去西安避难。义父说,老奴从小入宫,现已年迈,腿脚不便,怕是不能远行,继续服侍陛下了,望陛下路上保重龙体。说完,我义父就给陛下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便随慈禧离宫了。陛下走后,我义父便开始发动宫中太监,去协助守护皇城。但响应者不多,只有二十多名太监跟随我义父,去协助守卫北京城。
可是,无论是火炮还是机枪,武卫军和义和团的武器都很落后,且数量较少。偏偏,拥有新式武器最精良、最多的袁世凯新军,没有参与守城战。
到了下午,慈禧带着陛下潜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守军士气大减,很多士兵开始逃离战场。城门陆续失守。那时候,我就劝义父,我们也撤吧。可是,义父不肯。
他说,我一个残缺不全之躯,既然不能服侍陛下了,不如捐躯在此。说完,我义父站起来,又举起步枪,朝城下射击。突然,城外一门火炮的炮弹正中他的位置,把我义父炸个稀烂。”
小春子说着就哽咽起来,泣不成声。我和戈梅尔也是默默垂泪。
戈梅尔拍了拍小春子的后背,郑重地说道:“非常抱歉。我为我们国家参与这宗恶行,向你们抱歉。”
“戈梅尔,这不是你的错。”
小春子止住眼泪,亦说道:“戈梅尔先生,谢谢你能这么想……后来,我们几个活下来的太监,就捡起我义父的残骸入殓。由于当时北京城里死人太多,我们找不到棺材,只好用一个木盒代替。几天后,我们把木盒也安葬在紫云山上。”
说完,小春子神情呆滞起来,望着窗外出神。我见状不禁暗自心酸。
这刘兴桥公公名义上是慈禧的人,实则对光绪皇帝和维新派深表同情,屡次暗中相助我们。没想到,却落得身死城头的结局。
当晚,我们三人早早就睡了,但又全都睡不着。我醒来四次,看见小春子两次,看见戈梅尔一次。
看见戈梅尔的时候,天色快亮了。他正抬头,看着院子里的红枫树梢发呆。
看见我来,戈梅尔转过头来,极其认真地说道:“师父,我喜欢中国。但是,它现在病了,得治!”
我点点头。
接着,他又说道:“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你告诉我。”
“谢谢。”
听了戈梅尔的话,我既感动,又无奈。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国家病了,但苦于无良方。谭嗣同他们都治不好的病,我一介武夫,又能如何?
想想自己这一生,所擅长的,不过是拳脚功夫。可这些在枪炮横行的时代,早就无用处。义和团之鉴,还历历在目。留美几年,我又没学到西方的科技知识,可谓是东不成西不就。
想想这些,我有些茫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