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近乡情怯

回到长沙,我和戈梅尔找了一家客栈,放下行李后,便来到浏阳女子师范学校前。

这座女子学校并不大。若不是挂有牌匾,我还以为,这是一大户人家的府邸。

我们两人站在街对面,看见学校门口有两个看门人,正在悠闲地嗑着瓜子。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去询问一下时,里面有一群女学生朝着校门,走出来。

等她们走近一些,我仔细一看,中间有一人正是臾生。我和戈梅尔便穿过街道,朝校门走去。

而臾生正在向女学生们挥手,叮嘱她们要结伴而行,丝毫没注意到我。

等她送走最后一名女学生,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臾生!”

听到我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了我一会,便缓缓朝我行来。

“你是……老侠!”

“对,是我,我回来了。”

我和她相隔一米,就这样站着相望,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一会笑,一会哭。

“找个餐馆,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好聚一聚?”

“好,你能吃辣的吗?”

“我可以的。”

“附近就有一家湖南餐馆,我常去吃。”

“好,你带路。”

没多久,我们三人来到附近一家餐馆,要了一间包厢。

我们坐下,点完菜后,臾生问道:“这位是?”

“哦,我忘了介绍。他是我的徒弟戈梅尔。徒弟,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臾生女士。”

“你好,臾生女士。”

戈梅尔伸出手,和臾生握了一下。

“你好,戈梅尔。啊,你的中文说的真好。如果只是听你说话,不像是外国人。”

“谢谢。我的中文,也是我师父教的。在美国的时候,师父教我打拳,也顺便教我中文的。这样,沟通起来,更好。”

“哦,原来如此。你学得真好。”

臾生又转头向我,笑道:“原来你去了美国。我一直还以为,你在香港呢。”

“是啊。我已经去了美国好多年,总算是回来了。”

“白萍呢?”

“她……我,我们出发前,白萍她恰好病了,便没有和我同行。”

“什么病?严不严重?”

“感冒而已,没事的。”

这时候,店小二正好把三碗玉米萝卜大骨汤端上来。我便低头喝汤。不知不觉,一碗汤很快就被我喝光了。我不得不抬起头,朝臾生勉强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吃不了辣的,怎么眼睛都红了。”

“没事的。我刚才喝得有点急。也没想到,这汤里也放了辣椒。”

“要不,再来一碗不辣的?这汤很滋补身子的。”

“不用了。”

在我们闲聊间,饭菜终于上齐了。我们三人便开始吃了起来。

因为嗣同的原因,我早就习惯了湖南菜。臾生,自然不用说了。唯独戈梅尔被辣得龇牙咧嘴,出了满脸汗。但他,痛并快乐着。

一会,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臾生,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不是了,我现在是一家三口人。”

臾生很灿烂地笑道。

听到这个,我在欣慰的同时,不知为何,鼻子突然又有点酸酸的。

臾生放下筷子,望着窗外,出神了片刻,继续说道:“嗣同走后,因为我来不及怀上他的孩子,便领养了两个弃婴。

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为少年了。一个是男孩,叫做新生。另一个是女孩,叫做念同,都姓谭。”

听到臾生这句话,我心头突然一颤,不知如何接话,只顾低头吃菜。

“你和白萍呢?有孩子了吗?”

“快了。我们正在努力。”

突然间,彼此都沉默了一阵。

“对了,你创办的这所女子学校有多少个女学生了?”

“有将近两百人了。这已经很不错了。你知道的,中国有许多人,并不愿意将女儿送来上学。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太多年了。

不过,现在的风气正在逐渐好转,特别是在湖南,遥遥领先。如今的年轻女子,我不敢说百分百,几乎无人裹小脚了。

先夫和唐先生他们创办的湘报,虽然后来被朝廷封了。但他们两人创办的时务学堂,依旧有后来者,一直在授课。只是,现在改名叫做湖南高等学堂。

一种全新的思想,只要有人在坚持传播。一传二,二传四,以此类推。迟早有一天,中国会迎来新的改变的。”

一说起办学醒民之事,臾生突然间,像是换了个人,容光焕发起来,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可以看出,言谈之间,她为自己的学生们感到骄傲。

她那眼睛中,有光。

一会,我们三人都吃饱了。

我便问道:“臾生,我向你打听下,你可知道我师父安葬在哪里?”

“抱歉,我只是听说王大侠牺牲了。其他的,并不知情。”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对了,这些是白萍写给你的信。在美国,寄信过来中国,实在是困难,白萍便托我给你带来。”

“啊,白萍写这封信给我!真是太开心了。老侠,我们都不知不觉,老了。想想也是,真的好久没见到她了。”

“不老。只要心不老,我们永远不老。”

臾生接过那些信,眼睛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嘴角弯成了弧线,小心地放入自己的挎包里。

又聊了一会,我便结账,送臾生回家。

她在长沙的住所,离浏阳女子师范学校不算远。在一条胡同前,臾生停下脚步。

“不用送了。这里就到了。我和几个老师都住在这条胡同里。进去喝杯茶吧?”

“呃,算了吧。”

“那你们两个,准备在长沙待多久?”

“我准备明天上午就走。”

“这么着急吗?”

“对,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这么说,你们还是要回去美国的吧。”

“是的,打算回国待两年,就去美国。”

“哦,你们在长沙,住在哪家客栈?”

“清风客栈。”

“那明天早上,我去送你。”

“好。”

回到清风客栈后,戈梅尔忍不住问我。

“师父,师娘已经病逝了。可是,你为什么要骗她?”

“给她留个念想吧。毕竟,臾生已经失去了丈夫,膝下又无亲生的子女。就让远在美国的好闺蜜,成为她心灵的寄托吧。”

“哦,师父,我懂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戈梅尔就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在客栈等候。

一会,一辆黄包车在清风客栈门口停下,臾生从车上下来。我们便迎上去。

“真的不想在长沙多留一天?”

“不了。等事情都办完了,我再过来看你。”

“那好吧。这是给白萍的信。我连夜写的。你回美国后,记得交给她。”

“好,你放心吧。”

我接过臾生递来的信。那信封还用胶水粘上了,好像里面有闺蜜之间的悄悄话。

“那,再见!”

“后会有期!”

和臾生告别后,我们两人继续北上。

路上,我有好几次想要打开信封,看看臾生给白萍,到底写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十几天后,我和戈梅尔来到了河北定州。这是白萍的娘家。自从我和她结婚后,岳父、岳母一年后就回到河北定州。

虽然我陪着白萍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但回家的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越是接近,越是心慌。我真不知道,一会看见岳父、岳母,该如何开口。

人说,近乡情怯,大概是如此吧。

可是,到了娘家门口,我喊叫了好几声,始终不见岳父、岳母的回应。

难道,他们外出了?

这时,一个路人从这走过,看见我在拍门,便问道:“你们,是来找白心晨先生唱戏的吗?”

白心晨正是白萍的父亲,我的岳父。

我并不想多做解释,便点点头,问道:“正是。您可知道他的下落?”

“唉,你来得不巧。两个月前,他们夫妻两人,接受一个戏班的邀请,南下唱戏了。”

“那您可知道他们入了哪个戏班,又去了哪里唱戏?”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啊。”

说完,我和戈梅尔面面相觑。

一会,我又找到附近一人。询问一番,得到的回答也是和原来那人一样的答案。只是知道我岳父、岳母南下唱戏,不知身在何处。

“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嗯,那就去北京吧,反正离这不远。你不是喜欢去北京吗?”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