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南下香港

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我们用马车,拉着谭嗣同和康广仁的灵柩,回到谭府,并把两个灵柩轻轻抬下来,放在大厅之中。

请来的三名僧人已经在厅中搭起了灵堂。

谭府的陈管家趴在谭嗣同的灵柩上,嚎啕大哭。那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如今才三十三岁,却……

唉!

我们几人围坐在大厅的地板上,沉默无语。

许久,我师父对康寿延说道:“令弟的灵柩就一起放在这里。等过了头七,我再找个好地方,把他和,和嗣同安葬在一起。你看怎么样?”

康寿延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点点头,说道:“一切都依王大侠的。”

“嗯。”

我师父长叹了一口气,倚在厅门上,神情有说不出的疲倦和心酸。

康广仁的父母早逝,而长兄康有为又潜逃在外,若不是康寿延在北京,将没有亲人来为他收尸。

谭嗣同的情况亦大致如此。他父亲谭继洵身为朝廷的湖北巡抚,儿子却被太后赐死。

为了避嫌,他父亲也没有回来。而妻子李闰还在路上。

两人葬礼的事情自然就由我师父做主。

到了下午,谭府的一名仆人突然走进来,说道:“王大侠,雷大侠,有个叫小春子的太监过来找你们。”

“啊,快请他进来。”

“他不肯进来,就站在门口,说有十分紧急的事。”

我闻言,望向师父,彼此都是凛然。

难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我和师父走出大厅,来到谭府前门。

小春子一看见我们,就把我们拉到一边,说道:“不得了,雷大侠,这第四批的维新派追捕名单里有你。”

“啊,清廷连我也要抓?”

“是啊。刚毅大人今天下午才把名单,报给太后那边。刚好,太后要去看戏,还没来得及看名单。我义父就抄录了一份,让我拿给你。

这次何止是你,连前几次追捕的维新派人士的儿子,也要追捕。我义父说,他会尽可能把这份名单拖到明天,才给太后看。你们要尽快出城。

但是,义父又说,虽然追捕令还没有正式下发。但出城时,要千万小心。荣禄、刚毅等人有可能已经通知巡捕营,在城门出口处提前蹲守。”

说完,小春子急忙掏出一张纸条,交给我,然后又是匆忙离开。

我打开一看,这纸条上有三十余人,不但有我的名字,还有康寿延的。

我和师父赶紧回到大厅,把小春子送来的消息,和大家说了一遍。

康寿延一听,就紧张起来,指着自己鼻子,错愕地反问了一句。

“我只不过是跑腿的,怎么也算成了维新派人士。”

“大概是你的堂兄康有为名气太大了,祸殃池鱼吧。”

我师父咳嗽一声,说道:“赶紧说正事吧。宫中的刘公公能做的,只是帮我们拖延时间。

现在,朝廷的追捕令什么时候下来,取决于太后,是未知数。可能是现在,今晚,也可能是明天。

所以,我觉得,最稳妥的,还是让何磊帮忙。纳兰,这次要看你的啦。”

我师父一说完,大家的目光就全集中在纳兰公子身上。

记得他几天前说过,他的老仆的儿子何磊是城门吏,可以安排人出城。

“莫慌,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我这就去找何磊,在今晚安排你们两个出城。”

“那就多谢纳兰了。”

“王五,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对了,你们两人是在谭府等我消息,还是在镖局?”

康寿延急忙说道:“我和老侠在镖局等候吧,我盘缠还放在镖局。”

“那好。”

说完,纳兰公子起身,扬长而去。

我万万没想到,一波未停,一波又起,现在连自己也成了清廷的通缉犯。

“那我们也走吧,去镖局等纳兰的消息。梦启、一凡,你们两个在谭府替我守灵。”

大师兄、二师兄两人应了一声,过来抱抱我和康寿延,算是告别。

随之,我和康寿延便跟着师父,回到了镖局。师父让厨子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唯独不让我们喝酒,怕误事。

而他却一个人独饮。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顿可能是在源顺镖局最后一顿的晚饭,终于是吃饱了。

师父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离开北京,你们打算去香港,是吧?”

“对,我和寿延方才商量过了,一起去香港。这也是我们唯一可去的地方了。”

“嗯,到了香港,记得替我,向师兄、师嫂问好。还有,要记得给我来信,报平安。”

“我会的。对了,师父,这是嗣同写给李闰的信。麻烦转交给她。”

我从怀中拿出谭嗣同在菜市口交给我的那封信,又转交给师父。

“好的。”

师父接过这封信,仔细看了看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忽然间,我们三人变得不知说些什么了。

许久,又勉强聊了一会,师父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抓紧准备准备,一会跟着纳兰出城。”

“好。”

“王大侠,我堂弟的葬礼,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是应该的。寿延,你放心吧。”

“谢谢。”

我和寿延简单沐浴后,就把钱带上,穿上夜行衣,在镖局等候消息。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纳兰公子终于来了。师父便送我和康寿延出去。

走到镖局门口时,纳兰公子说道:“王五,你留步吧。他们两个,就放心交给我了。”

我师父沉吟片刻,说道:“也好。老侠,寿延,路上请珍重。”

我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他,说道:“师父,你也珍重。我会想你的。”

我师父突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我肩膀上,湿了我衣襟。

一会,他轻轻推开我,低着头,不停地挥手,示意我们两人快走。

“师父,那我走啦。”

“嗯。”

师父哽咽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我便也转身离开。

纳兰公子带着我和康寿延穿梭于大街小巷,躲过巡逻队,走到右安门的角落处。

一名武官带着四名随从,就站在那里,看见我们就连连摇手。

“何磊,这两位就是我朋友。”

“多谢何大哥相助。”

我们两人急忙抱拳说道。

“别客气,来,快把这两套衣裳套上。”

何磊身后有两名士兵站出来,给我们两人递来清兵的衣裳。我们赶紧套上清兵的衣裳。

“纳兰公子,你回去吧。你们两位跟着我。”

“好。何磊,那就拜托了。”

“嗯。”

“两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纳兰公子笑着说道,转眼就隐入夜幕里。

就这样,我和康寿延扮作清兵,微微低着头,跟在何磊身后,堂堂皇皇地走出广安门。

一路上,那些守卫只是向何磊行礼,并不理会我们。

可能,他们也没注意到,何磊的六名随从当中有两个是假的。

出了城门后,我们再次感谢何磊。康寿延还拿出银子,要塞给他,却被何磊拒绝了。

“你们不要啰嗦了,赶紧走!”

“那好,多谢何大哥。”

我最后看了一眼何磊,便和康寿延跑入黑暗中。

可惜,那天的月光实在太黯淡,我并没有看清恩人的脸。

离开北京城后,我们两人在第二天买了两匹马,一路避开大路,专挑偏僻的小道走,南下香港。

经过三十多天躲躲藏藏的奔波,我和康寿延终于踏上了香港这块土地。

到了这里,康寿延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了起来。

而我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当康寿延带着我进入香港的中心区时,还是再次震惊了。

比起澳门,香港更加繁华,更加新奇。

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别处完全不同。

街上的行人大多剪去辫子,穿着洋装。

抛头露面的女子也很多,且极少看见裹脚的。

穿过中心区,我和康寿延继续朝他家走去。到了这个区域里,洋人开始多了起来。

来到一座三栋洋楼的别墅面前,康寿延告诉我,这就是他在香港的家。

从别墅的面积、房子的装潢来看,很明显,康寿延已经是香港的上流,甚至是顶流人士。

“达令,达令。”

康寿延朝里面喊了两声。

我疑惑地问道:“达令是谁?”

“就是我媳妇啊。”

“你媳妇不是叫这里轱辘多吗?”

“是,达令也是。”

“哦,你还有一个小妾?”

“不不,不是。”

这时,一个洋女人从二楼,打开窗,探出头来。

她一看见康寿延就露出灿烂的笑容,摇着手,也喊道:“达令,你回来了!”

“是啊,你快下来开门。”

“我马上。”

康寿延转头对我说道:“她就是这里轱辘多,我也喊她达令。”

哦,原来这北欧姑娘也会说中文。

达令大概就是她的中文名字吧。可她为什么也喊康寿延“达令”,我顿时有些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