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军机处几次之后,加上小春子的解释,我终于弄明白军机处的特殊性,和“军机四卿”的分量了。
在大清一朝,军机处自从设立起,它就渐渐盖过内阁的风头,成为朝廷中枢。其原因无他,离皇帝太近。
军机处里面分为大军机和小军机。大军机就是军机大臣,必须是二品官员以上兼任。而小军机就是军机章京,也叫军机处行走。
但是军机处又是个非常奇怪的机构,无品级、无编制、无俸禄。
大军机也好,小军机也罢,皆无品级。你原来是几品官,到了军机处还是几品官。
军机大臣可以是三人,也可以是十人,全由皇帝高兴。至于俸禄,到了军机处,依旧按原官职、原品级领俸禄。当然,皇帝赏赐的另算。
总之,军机处就是一个临时机构,全是借调人员。但它的人员又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借调几人,借调谁,全由皇帝决定,无须经过吏部。
同时,大军机也未必比小军机,更加受重用。因为大军机往往身任要职,在皇帝身边的时间,往往没有当红小军机多。
历来,很多当红的小军机常常是各省督抚,各部尚书偷偷拉拢的对象。他们主要想通过小军机,来揣摩圣心。
何况,只要受到皇帝器重,小军机没过几年,不是封疆大吏,就是朝堂大佬。早拉拢比晚拉拢,要好得多。
以前,曾经有人写过一首诗,来描绘当红小军机的状况。
“流水是车龙是马,主人如虎仆如狐。昂然直到军机处,笑问中堂到也无?”
中堂便是官居一品的大学士。这当红的军机章京昂首走入军机处,笑问随从,某某大学士来了没有,可见其威风。
谭嗣同四人被调入军机处的同时,还被破格提拔为四品官员。这就相当于,光绪皇帝给天下官员一个信号——谭嗣同这四人以后就是朕的心腹爱将了。
到了下午,小春子拿了一份加封的奏折进来。谭嗣同打开一看,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刘光第转头过来,问道:“光复,为何叹气?”
“诸位请看,这国子监曾廉等人联名上书,说康先生和启超舞文诬圣,聚众行邪,假权行教,还罗列了其他许多罪名,恳请陛下诛之。可恨,可恨!”
林旭、杨锐、刘光第三人接过谭嗣同手中奏折传阅,都是面色微变。
刘光第看完,不禁叹道:“如今,太后掣时,亲贵握权,再加鼠辈们上蹿下跳。难啊,太难!”
“诸君,千难万难,为之则不难!”
杨锐突然站起来,朗声说道。
“杨兄说的对!”
其余三人闻言,频频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咳嗽声。谭嗣同几人不禁噤声。
一会,刘兴桥从外面缓缓走进来,小春子则紧跟在他后面。
“各位大人,方才,太后差人,让老奴过来问问,国子监曾廉等人的奏折,都看到了吗?”
太后过问此事!莫非曾廉等人,还通过宫中太监,在慈禧面前也告了一状?我心中不禁一凛。
“刘公公,我敢担保,康先生,梁启超绝无舞文诬圣、聚众行邪、假权行教之罪。若曾廉等人之言属实,嗣同愿请先坐罪!”
“没错,光第亦请先坐罪!”
刘兴桥见四人情绪激动,连忙摇头,又摆手。
“各位大人,莫要着急,莫要惊慌。这国子监,自古以来便是京城最高学府。自从陛下开新政,建京师大学堂之后,这国子监自然就式微了。
曾廉等人有些怨言,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他们既然有法子,到老佛爷那里嚼些舌根。那么,老佛爷差人过来,问问此事,也是应当的。
各位大人倒是不必如此过于敏感。依本监之见,只须写个折子,将曾廉之言一一驳回。待陛下过目并批复后,再送一份到老佛爷那里。这事,应该也就过去了。”
刘兴桥一直带着笑容,不急不躁地说道。
屋里突然沈默了片刻。
“多谢刘公公提醒,谭某受教了。咳,咳。”
谭嗣同仿佛感觉到,自己刚才有些过激了,便向刘兴桥揖了揖手。
“本监就是过来传句话。要是没别的事,本监就不打扰各位大人了。”
“刘公公慢走。”
我见状,便送刘兴桥两人出去。
走了一小段后,刘兴桥突然走到一棵树下,并向我招了招手。我便朝他走去。
他看了看四周,低声对我说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讲,只能通过你来传话。”
“哦,刘公公请讲。”
“康先生的见识,我也很敬佩。但是,他,他处事过于高调,而且言辞多有不当之处。这也是曾廉等人怒而告状的原因之一。康先生常常朝气勃然。这固然是好事。但是,过刚则欲折。
这是本监的知心话。康先生对我好像也有些偏见,若是我和他当面讲,怕是白讲。你不妨转诉给康先生,劝他莫要处处树敌。”
刘兴桥讲这番话时,神情严肃。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大了一些,句句像是肺腑之言。
“请刘公公放心,我一定会转告康先生的。”
“令师大刀王大侠初来宫中几天时,我只闻名,不识得,竟与令师擦身而过,深为憾事。也请转告令师,多谢他传授小春子武功。”
“好。不过那是区区小事,请刘公公不必挂齿。”
刘兴桥又对小春子说到:“方才,听谭大人时不时咳了几声,怕是劳累所至。你去弄点灵芝粉汤,给谭大人他们都弄上一碗,补一补身子。”
“小的明白。”
说完,刘兴桥朝我微微一笑,便离开了。一会,小春子转头,见我还站在原处,便笑着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回去。我点点头,却一动不动。
看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有些感动。
谭嗣同几人虽然受到皇帝重用,但初来宫中,人生地不熟,所触目之眼神大多嫉恨、冷漠、敌视。唯独这位老太监和小春子,对我们如春风拂面。
莫非,刘兴桥心里向着皇帝和我们?
到了傍晚,在回去的路上,我便将刘兴桥的话,转述给谭嗣同。
谭嗣同听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深有同感地说道:“刚好,康先生约我明天一早见面。到时,我定会好好劝一劝康先生。
唉,有时候,我也觉得康先生心情太急,言辞太厉。可是,能不急吗?对外,逢战必败,国土沦丧;对内,腐朽堕落,民乱频频。”
说完,他不禁长叹短吁起来。
次日,天刚蒙蒙亮。谭嗣同和我来到皇宫附近一处亭子中等候。不久,康有为几人也走入亭中。同他前来的还有一名高级官员。
乍一看,这名高级官员和康有为有些相像,都是厚嘴唇,小圆脸。两人肩并肩,走的很近,彼此的神情十分亲热,像是老友。
“复生,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位便是直隶臬台——袁世凯大人。我之前和你已提过多次。这便是军机四卿之一的谭嗣同。袁大人,你应该听说过嗣同吧。”
“嗣同见过袁大人。”
“我之前读过谭军机许多文章,让人醍醐灌顶,早就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实在有幸。”
“袁大人过誉了。”
直隶臬台便是直隶按察使,归直隶总督荣禄管。这袁世凯的官衔是正三品,比谭嗣同的品级还要高一级。
听闻,他现在正奉朝廷之命,在天津小站,以德军为蓝本,并制订了一整套全新的募兵、军官培养、士兵训练等制度,来训练新军。
这支新军不但制度上和洋人无异,连军服也十分类似,和朝廷原先的陆军有天壤之别。
这种在军队上的变革,是因为受到甲午战争、《马关条约》的刺激,朝廷不得不做出尝试。但目前,新军仅有袁世凯这一支,算是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