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梁启超、康广仁初相识的那一天起,谭嗣同和他们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大家都是奔着变法图强的目标而来,自然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第二天,梁启超就向强学会的会长陈炽推荐,将谭嗣同纳入强学会的一员。谭嗣同闻之,欣喜若狂。
一直以来,他和唐才常两人就在湖南埋头苦干,缺乏盟友。如今得以加入强学会,犹如游子找到了家。
接连几天,谭嗣同和梁启超形影不离,一起参加活动,一起为《万国公报》撰写时政评论文章,忙得不亦乐乎。
可是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光绪二十二年一月二十,那天上午,我正在强学会里,用洋人的印书机、发电机,帮他们印刷最新版的《万国公报》。
这洋人的印书机,我刚学会怎么使用,也确实比较好用。
“天津北洋西学学堂的第一批学子终于入学了,此事应当大书特书。之前,我还担心无人报名入学。
谭兄,你文笔好,不如由你来写篇专栏,好好宣扬一番,让朝廷和世人重视起来。”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这天津北洋西学学堂目前才开设律例、工程、矿冶、机械、英文、数学六门学科,实在是太少了。
陈会长,以我之见,你还得多在陛下和翁尚书面前美言几句,让朝廷多拨点款下去,多设点学科,多召点学子。只有这样,才能让西学的科学知识传播开来。”
“那是一定的。只是,你们也知道,如今朝廷财力困难。这事得慢慢来。”
这第三个说话的人正是强学会的会长陈炽。他受到光绪皇帝和翁同龢赏识,常有机会入宫议事。
“此事可万万慢不得。这北洋西学学堂乃是中国教育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须得趁热打铁才行。”
“那好。明天,我就去找翁尚书,尽我所能,让翁大人再拨点款下去。”
“会长,你不知道,复生得知北洋西学学堂正式开学后,连做梦都在哈哈大笑。复生你放心吧,以后这种学堂会越来越多的。”
我转头望去,三人说起北洋西学学堂,都是面带笑容。
这废科举,开西学一直都是维新派主张的重要变法内容之一。
虽然废除科举之事,清廷不同意。但开西学之事,呼吁多了之后,清廷终于下定决心,进行一次小尝试。
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光绪皇帝终于批准建立天津北洋西学学堂,由盛宣怀出任学堂的首任督办。
学校是现成的,买了英籍德人德璀琳在天津的博文书院。还请了外籍教师和翻译来任教。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不教理学,专门传授西方自然科学的大学。
虽然几天前,第一批报名入学的学子只有125人,但在当时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就在这时,胡同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我放下手中的活,走出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只见一群清兵分成两列,从外面小跑进来。中间有两人朝这边走来,一个是宫中太监,另一个看身上官服,像是四至六品文官。
“复生,复生,你快出来看看。”
我转头朝里面喊道。
屋里的谭嗣同几人,见我脸色有异,便全都走了出来。
“刘公公好。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炽见来者不善,赶紧赔着笑脸,问道。
“陈大人,抱歉了。我和杨御史这次,是奉旨前来,查封强学会和万国公报的。”
“啊!”
“这是为何!”
“简直岂有此理!”
我们几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刘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陈炽闻言不禁大汗淋漓,从怀中掏出银子,想要贿赂刘公公,却被他推开了。
“陈大人,本监也是奉命办差,请不要见怪。”
“刘公公,这强学会和万国公报,翁尚书曾经请示过陛下,也得到陛下的默许。为何今天突然过来查封?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不是误会。陈大人,我和杨御史奉的是太后的旨意。小春子!”
说完,刘公公招了招手。一个年轻太监跑过来,把一份抄录的诏书递到陈炽手上。
陈炽看完后,把诏书交回年轻太监,脸色苍白起来,突然手指着那名御史,喊道:“杨御史,你,你实在可恶!”
那名御史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脸上有不屑之意。
“来人,动手!”
刘公公喊了一声。那群士兵蜂拥而入,开始搬里面的东西。
“喂,你们不能进去,不能动里面的东西。”
谭嗣同急了,伸出双手,用身体挡在门口。一名军官有些恼怒,立刻举起洋枪对准谭嗣同。我们见状,不禁魂飞魄散。
“放肆!把枪放下,不得对先生们无礼。”
幸好,刘公公喊了一嗓子。那名军官便把手中洋枪放下来。我和梁启超赶紧一人一边,抓着谭嗣同的手,把他拉开。
“这里面还有我们几人的手稿,可否让我等先收拾一番?”
“不可以!汝等手稿,必定也是妖言惑众之词,不可留!”
没等刘公公开口,那名御史厉声说道。
陈炽一脸悻悻,却又无可奈何。
一会,士兵们把洋人的印书机、发电机也搬出来。
陈炽见状,再次哀求说道:“刘公公,这印书机和发电机就留给我们吧。”
这两台洋机器据说是最先进的,价格不菲。陈炽有点不舍得。
那御史再次厉声说道:“不可!”
刘公公皱了皱眉头,转头对那御史说道:“杨御史,这机器何罪?何况,本监常常见到陈大人,陪同翁尚书,来宫中议事。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两台机器,留给他们又何妨?”
那杨御史讪讪一笑,说道:“那就依刘公公的。”
刘公公挥了挥手,让人推来一辆推车,还让人把那两台机器,搬到推车上。
“多谢刘公公好意。”
“陈大人,这是本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说完,刘公公看了我们几眼,眼神中似有几分怜悯。
陈炽叹了口气,向刘公公揖下手,便朝胡同外走去。我们几人推着印书机和发电机,跟在他后面。
到了胡同口,谭嗣同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救亡图存”那三个牌匾已被拆下来,随意丢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
“走吧,谭兄。”
“嗯。”
出了胡同,走到街边,我们几人开始迷茫起来,不知何去何从,就连那两台洋机器也不知放置何处。
我便出了一个主意,说源顺镖局离这不远,又刚好有多余的房间。不如先到源顺镖局住下,把那印书机和发电机也先放在镖局里,再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梁启超等人同意了。
到了镖局,安顿下来后,我们几人便向陈炽询问,这慈禧太后为何要查封强学会和万国公报?
“我也不知道这,这为何惹恼了太后。那诏书只说,杨御史告发我们莠言乱政,妖言惑众。经查,情况属实,特查封强学会和万国公报,不准再议论时政。
当初,翁尚书和我们说,此事陛下已首肯,只管大胆去说,大胆去做。谁知,如今……”
说着,陈炽突然抱着那印书机痛哭。我们几人不禁也黯然。
第二天,陈炽等人便去找户部尚书翁同龢。得到的答复是,既然是太后的旨意,他也无能为力。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那个御史叫做杨崇伊,是后党的骨干。
而那宫中太监叫做刘兴桥,也是慈禧太后身边人。但从那天的情形来看,这刘兴桥对我们倒是颇为同情。
几天后,谭嗣同和梁启超等人商量,决定另寻他处,继续宣传“救亡图存”之法。
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他们几人全部离开了北京。那洋人的印书机和发电机,因为搬运太麻烦,最终放在谭府中。
几个月后,在黄遵宪等人的捐助和支持下,汪康年、梁启超、谭嗣同在上海创办了《时务报》,按旬发行。每一份《时务报》,他们都有寄给我。
《时务报》上的言论,比起之前的《万国公报》更加激烈。
比如,“我国万事不进步,而独防民之术乃突过于先进国,此真可为痛哭也”;“国家之主人为谁?即一国之民是也”等等之类的。
看到这些话,我便知道,这《时务报》也办不了多久。京城里的那位太后,不会容忍这些言论的。
果然,过了几个月,《时务报》虽然还在发行中,但再也没有出现梁启超、谭嗣同的文章了。
他们想要以报刊为阵地,宣传变法思想的愿望又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