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痛斥一顿后,又点了右丞相帖木兒不花的将。全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聚焦在帖木兒不花身上。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帖木兒不花已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圈,有一种很快就要升天的节奏。
我都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
片刻,帖木兒不花的两只耳朵已经红得发紫,咬咬牙说道:“老臣将和哈麻等人再重新制定作战计划,力争在明年九月前,剿灭南北三支乱贼,以报皇恩。”
他说完后,殿中突然一片寂静,连汗水滴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良久,铁锅才冷冷地说道:“帖木兒不花!前年,你告诉朕,去年年底定能缴清乱贼。去年,你又告诉朕,今年年底定能缴清乱贼。
现在倒好,定能变成力争了。嘿嘿,好一个力争!帖木兒不花,你再这样力争下去,朕恐怕乱贼就要打到大都城下了。
帖木兒不花、哈麻,这里全是弹劾你们两人的奏章。你们两个要不要自己看一看!真是主帅无能,累死三军!”
说完,铁锅愤怒地将手边一堆奏章,用力一推。奏章纷纷从桌上掉下来,洒落一地。
帖木兒不花、哈麻两人不敢再吱声,脸色苍白,“扑通”一声全跪下来。
殿中再次噤若寒蝉,只听见铁锅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铁锅的气息终于顺了一些,目光扫视了众大僚一会,接着说道:“太平!”
“臣在!”
“朕命你全权负责岭北平乱之事,笃怜铁穆迩曾在岭北行省多年,就担任你的副手。先帖木儿!”
“臣在!”
“朕命你全权负责湖广平乱之事,朵儿只担任你的副手。”
太平、先帖木儿、笃怜铁穆迩、朵儿只四人齐声说道:“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你们四人到枢密院,再召集众官,好好谋划一番,制定好详细的剿匪计划,再向朕报吧。”
“臣等遵命!”
铁锅摆了摆手。众官员便依次退朝。
唯有帖木兒不花、哈麻跪在那里,头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临走前,我忍不住扫了一眼哈麻高高翘起的屁股。
这些年来,朝中官员里,就属哈麻和我最为亲密。看如今的形势,他大概率是要被免职,多年努力将化为乌有。
一想到,朝堂上少了这么一个臭味相投、合作无间的盟友,我心中多少有点怅然。
唉,可惜了。
果然,第五天,铁锅就下诏,将右丞相帖木兒不花贬为庐州的达鲁花赤,官职从正一品降至从四品。
之所以将帖木兒不花贬到庐州,是因为他是大元皇族宗室,世袭镇南王的爵位,其封地刚好就在庐州。
而哈麻则贬为南安县尹,官职从正二品降至正七品。基本上算是打回原形了。
说起来,只要不危及皇权,铁锅对犯错官员的处罚,向来都是轻的。
又过几天后,铁锅召我入宫。
在路上,我迎面遇上了全真掌教重玄真人。彼此只是打了声招呼,擦肩而过。
但我心里有些纳闷,他来皇宫里干什么?
进入大明殿后,我发现铁锅比起几天前,表情轻松了许多,正在和朴不花有说有笑,仿佛那些不快已经一扫而空。
“陛下金安。”
“免礼。朕今天召你进宫,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不知陛下有何事要问臣?”
“就在昨天,帖木兒不花、哈麻在离京之前,一起来朕面前谢罪,还向朕推荐了一个人。”
“谁?”
“脱脱。朕想重新启用脱脱。你觉得如何?”
脱脱?
一提起这个久违的名字,我又忆起许多往事。
想当初,因金口新河一事,脱脱引咎辞职。送别他时,我还在十里长亭中劝脱脱,不要在意一时得失,等风波过去,再归来庙堂。
斟酌一番后,我缓缓地说道:“脱脱对陛下忠心耿耿,好贤礼士,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就在这时,司徒朴不花突然接话说道:“雷太尉说的没错,脱脱一直身居要职,又屡立战功。如今国事艰难,陛下应该召他回来才是。”
一听朴不花开口,我当时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不为别的,只恨自己吞吞吐吐,说话太慢了,让朴不花误以为我要力挺脱脱。
实际上,我并不想脱脱重返朝堂。
但脱脱和我毕竟是多年好友。按照先扬后抑的原则,我本打算先铺垫上几句好话,再劝说铁锅不要召他回来。
就在我准备要说“但是”这两个字的时候,朴不花自以为是,跳出来插话,把节奏全打乱了。
果然,铁锅闻言大喜,说道:“朕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你们两人都赞成。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张开嘴巴,正欲劝说,但看铁锅如此雀跃,而且已经拍了板,便把要说的话烂在了心里。
唉,他归来就归来吧。
“我们也好久没下棋了,今天正好没事,来一盘。”
“臣从命。”
我一边陪铁锅下围棋,一边陪他闲聊。
可以看出来,他的心情比前几天好很多。
“陛下平时还是要注意身体。臣观陛下今天气色如常,比起前些日子好多了。”
“是啊,这段时间来,重玄真人教朕占星术后,朕的心情开朗了许多。
特别是昨夜,朕和真人一并观星空,看朕的命星依旧明亮,就放心多了。
真人还和朕说,南北几颗妖星虽然还在闪烁,但气数已尽,很快就会陨落的。”
“陛下乃天命之子,圣明之君。他们不过是暂时得逞,臣相信他们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
我随口奉承铁锅,心里却是十分诧异。
原来铁锅又开始信起占星术,怪不得进来时会遇到重玄真人。
这让我不禁又想起李商隐的那首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铁锅越是不务实际,将国运求助于宗教、鬼神之术,我越是暗暗高兴。
至正七年十二月十五,脱脱回京了。
十四年前,带我入宫的是脱脱。现在,去接他入宫的人是我。
“脱脱,欢迎归来!”
“树生,好久不见!”
见面后,我们两人紧紧拥抱。
三年七个月之前,我在城外的十里长亭送别他。如今,我又是在十里长亭接他入宫面圣。
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很多事情早已时过境迁。
一路上,我和脱脱同坐在一辆马车上,竟然是无话可说,除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脱脱回到朝堂几个月后,就得到了重用。至正八年四月,铁锅任命脱脱为太傅。
到了至正八年七月,因南方战事依旧不利,铁锅命脱脱前往湖广,接替先帖木儿,全力调度诸军,对付大圣军。
八月,咸鱼宗李耀派人向星阵密报,说琉球鱼联帮方国珍已有反心。
果然,到了十一月,方国珍在琉球聚众起义。
至此,帝国南北各有四支起义军与朝廷对抗。
天下乱象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