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申时,星阵就过来找我了。
“你的伤好了吗?”
“好多了,已无大碍。”
他的脸色虽然已恢复往常,但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
“三年了,承蒙郡王关照,多谢了!”
我不禁一怔。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喊我郡王。
他今天为什么如此客气?他是不是被人打坏了脑?一连串问号在我脑海里浮现。
星阵迟疑了一会,继续说道:“星阵要向郡王告辞了。”
“告辞?你要去哪?回天理教?”
“我还没有想好,也许不回天理教了。”
我不禁头疼起来,没想到眼前这个冰人,如此之犟。
“昨晚那三人是天理教的高手?”
“是。”
“你杀的?”
“是。”
“你怕影响到我和天理教的合作?甚至怕连累到我?”
“是的。”
“我已经让菠萝把尸体处理干净了。你觉得天理教的人会查得到?”
“朱心一向心思缜密。今天查不到,明天查不到。或许过段时间就查到谁是内鬼。”
“我只想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和朱心算不上朋友,都是相互利用。而你我名为主仆,实为朋友。我愿意为了朋友,去和天理教为敌。
第二,就算朱心猜到是你杀的三人。只要你在我身边,他就不敢对付你。因为我现在对他来说,是不可缺的合作伙伴。何况,他未必查的到。
第三,你走了,那些小孩子怎么办,随你一起浪迹天涯吗?无论如何,你都应该留在我身边。”
星阵的脸慢慢变红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我听你的。”
“那你就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有事就让菠萝干。反正,我和他都是你的徒弟。”
星阵忍不住嘴角上扬,说道:“我会的。”
我突然发现,星阵微笑的样子很好看。
“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星阵的嘴唇仿佛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闭上了,低下头,良久才说道:“没有。”
“嗯。”
“那星阵告辞了。”
“好。”
我看着星阵的背影,略微有些遗憾。我以为星阵会和我全盘托出,他潜伏在天理教的原因。
但他终究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
十二月十四,铁锅又召我入宫议事。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不再是在听雪轩,而是在皇后伯颜忽都的延春阁。
这个地方,我上一次进入,还是在平反唐其势之乱的时候。
而如今,延春阁已经换了主人。
我进入时,铁锅正在和伯颜忽都下围棋。
“你坐,先看朕下棋。”
“臣从命。”
铁锅和我打了下招呼,视线又移回到棋盘上。
伯颜忽都对我微微一笑,接着伸出纤纤玉手,在棋盘下了一手黑子。
自从伯颜忽都被封为皇后之后,我在宫中也见过她几次。
每一次,伯颜忽都对我都很平淡又不失礼貌。相比奇妃对我们家的热情,我心里略微不爽。
难道铁锅和礼部尚书昂吉尔没和伯颜忽都说过,她入宫、封后,有我的推荐之功。
有一次,我差点忍不住,想要大声告诉她,可惜实在是张不开嘴。
一会,铁锅输了,被皇后杀得溃不成军。
“陛下,妾身侥幸赢了一局。”
伯颜忽都身子微微前倾,一条白润的乳沟在两边压力下,浮现了出来。
铁锅笑嘻嘻,对输棋并不恼火,说道:“皇后的棋艺果然是冠绝宫中。”
“陛下过誉了。妾身还有些事,就先退下了。”
“好。”
伯颜忽都知道我们有事要商谈,便带着宫女离开了。
铁锅转头对我说道:“前几天,伯颜给我上了一个折子,请我下诏,在全国斩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理由是汉人屡屡造反,应绝后患。”
“啊,这绝不可!”
“我当然知道不可行,所以断然拒绝了。”
我听了吓一跳,杀尽这天下五姓汉人,那岂不是逼民造反吗。幸好铁锅没有采纳。
“陛下圣明,乃万民之福。”
“哎,现在这伯颜是越来越让我不省心了。前段时间,吴直方等大儒屡屡向我提议,要开科取士。伯颜坚决不同意。
说什么俗儒守亡国余习,万万不可开科取士。你说该不该开科举取儒士?”
其实,“俗儒守亡国余习”,这句话的原创并不是伯颜说的,而是出自忽必烈时期的一位大臣董文忠之口。
自忽必烈时代以来,大元朝廷中对开科取士一事,就一直争吵不休。
忽必烈对极其富庶,又极其积弱的南宋朝廷的印象非常深刻。
自宋理宗起,南宋朝廷逐渐被尊崇理学的儒士把持。他忽必烈认为,这些“儒士”治国不行,误国有余。
故此,忽必烈曾对众臣说过,“科举虚诞,朕所不取”。
但是,姚枢等人一直劝忽必烈开科取士。因此,忽必烈便问身边两个大臣许衡、董文忠。
“你们都曾经苦读过理学经典,觉得恢复南宋的科举怎么样?”
许衡说道:“我虽然学过理学,但要我再参加科举考试,我是绝对考不上的。”
忽必烈听完,哈哈大笑。
而董文忠更是反对重开科举,说道:“俗儒守亡国余习”。
他认为理学家思想普遍守旧且腐朽,这和忽必烈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到了元仁宗时代,事情发生了变化。元仁宗从小的老师都是理学大师,他深受其影响。
于是,元仁宗听从帝师的意见,开科选士,指定朱熹集注的《四书》为所有参试者的标准用书。
想到这些,我便说道:“臣认为这开科取士有利有弊。弊端正如丞相所说的,沉浸于理学者大多迂腐。利端则是争取到天下儒士的心。望陛下三思。”
说是争取天下儒士的心,实际上是争取地主、富商的心。
虽然科举考试不问出身,不问贫富。但农民的子弟是考不起科举的。
从聘请名师大儒,购买文房四宝,几次赶考时的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的花销都不是小数目。
非地主、富商子弟考不起科举。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所谓考上科举的寒门子弟,起码也是出身不高,不太富裕的小地主,绝非农民。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开科取士的事还得再议一议。”
“正是。”
“对了,你在京城,有没有听到伯颜和太后的传言?”
“这个,臣没听到。”
我确实没听到太皇太后卜答失里和丞相伯颜之间有什么传言。
铁锅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伯颜没多久,就跑去太皇太后的隆福宫一趟,一待就是半天时间。谁知道他们一男一女在里面干什么?”
啊,莫非铁锅怀疑伯颜和卜答失里有染?
应该不至于吧。
但太后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男人了。这两人要是借着商议国家大事的名义,商议到床上去,也不是不可能。
突然间,我福至心灵,想明白铁锅要干什么了。
他担心的是伯颜和卜答失里联手,威胁到自己的位置。
毕竟,铁锅立的皇太子燕帖古思,是太后的儿子,不是他的亲骨肉。
看样子,铁锅像是准备动手了。
“陛下,臣再去打听打听,或许有流言也说不定。”
没有流言,我就制造流言,为打击伯颜创造舆论条件,顺便分离他和太后的关系。
铁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你好好查一查。”
“臣明白。”
出宫后,我决定把这种泼脏水的活,转包给天理教。
没多久,京城里突然传出流言,“上把君欺,下把民虐,太皇太后宫中走”。
至于指的是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