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突然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喃喃自语,“哎,兼并之风愈烈,百姓自然愈苦”。
过了一会,脱脱又坐下来,对我说道:“你可能有所不知,陛下对你可真是念念不忘。上次,曾派人去大圆寺找你,可那时,你已不知何去。
这一次,陛下听闻静江路民变,心急如焚,便调中央侍卫亲军下来平叛,还特意让我随军,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你,总算不负陛下一片苦心。”
我心中暗忖:脱脱你是没想到能遇见我,可我也没想到,派中央军来打我的,居然是铁锅啊。
但在当时,我又成功挤出几滴眼泪,说着一些感恩的话。
脱脱的性子很急,找到我的第二天,就带着我们三人,返回大都。
我、阿秀和岳母朱英三人换上了蒙古人的衣裳,坐在宝马香车上,一路北行。
对此,阿秀倒也没什么。可岳母朱英忧愁无比。我只好极力劝说,并承诺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打听岳父陈大寿的消息。
路上休息的时候,我也曾假装轻描淡写地问过脱脱,“托陛下洪福,这次王军大获全胜,不知抓到了哪些匪首?”
脱脱随口说了几个人名。我每听到一个名字,心里不禁紧了一下。这些人都是,曾经和我共度患难的战友。
幸好,我没有听到陈大寿、宋庆宇、关铎、施耐庵的名字。
因为脱脱的特殊身份,每到一处驿站,大小官吏便向我们跪拜。
阿秀两人遇见这种情况,总是急忙散开。只有我脸皮较厚,就和脱脱并排站着,接受他们的跪拜,心里十分暗爽。
以前当良民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种待遇。
每当驿站的长官问起我时,脱脱总是笑吟吟地替我回答,“这位是陛下的特使,真空大师”。
大师是有道高僧的尊称。我年龄不大,又蓄有头发,哪里有半点大师的样子。
可他们一听我是什么“皇帝特使”,对我是毕恭毕敬,嘴里大师长,大师短的,喊得十分亲热。
离开驿站时,官吏们必定备上两份礼物,一份是脱脱的,另一份自然是我的。
小的驿站送的一般只是当地特产,大的驿站都是直接送白晃晃的银子,或者是黄澄澄的金币。
我当然是来者不拒,且多多益善。这让漫长的旅途增添了许多乐趣。
每当在车厢里闲来无事之时,我便从怀中掏出几枚金币仔细把玩,或者从
有时,我也会胡思乱想,若是跟着脱脱,在辽阔的帝国疆土上来回跑,那该收多少金银?啧啧啧。
可笑的是,我后来却全不记得,这些金银都是谁送的。他们的模样,在我脑海中渐渐淡去,化为乌有。
在驿站中用餐、休息的时候,脱脱会把朝廷中的一些基本情况,讲给我听,还教我一些简单的蒙语。
我也借此机会学蒙语,还有波斯语。帝国中色目人很多。这波斯语正是色目人通行的语言。
车马很慢,时间很快。
一转眼,已到了元统元年的十月。北方开始变冷,我们都穿上了冬服。这一天上午,我们终于进入了大都。
我们是从肃清门进入,骑着马,顺着笔直的大街直走,再右拐。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大河。
我们三人都是偏远山区的乡巴佬,初入大都之时已十分震撼。如今在京城里,还见到一条大河,不禁都是齐声惊叹。
“前面不远就是我们大都的积水潭,特别的热闹。如今离陛下下朝还早,不如我带你们逛一逛。”
我一听,十分欢喜,便说道:“那就有劳脱脱大人了。”
这样,我们分成两路。一路是侍卫们带着行李,包括我一路笑纳的金银,先去安置。
另一路是脱脱带着我们三人,还有两名随从,向积水潭走去。
“以前,民间常说,南北通州通南北。这大运河南北两端各有一个通州。南方的通州在扬州路,北方的通州在潞县。
南方的货物通过运河到了北通州后,只能改换牛车、马车驮运,耗时费力,花费不菲,十分艰苦。
我朝郭太史大人主持开挖了金水河。从此,南粮可直达大都。这积水潭便是大运河的终点。”
脱脱边走,边向我们介绍起积水潭的来历。
沿路走去,两边酒楼、商铺林立,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看得我目瞪口呆。
特别是到处可见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的女子从身边走过。
有人蒙着面纱,有人带着长长的帽子,还有人鼻子和耳朵上都挂着银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这是波斯女人,旁边那个是我们蒙古女人,帮她拉袍角的是新罗婢,带环的是天竺女人。咦,看那几个,她们是大秦女人,来自遥远的西方。”
脱脱指指点点,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外国女子有说有笑。她们都束着腰,鼻子挺翘,眼睛深邃,那皮肤如豆腐般雪白。啧啧啧。
特别是其中一女子,那双眼睛就像是活着的蓝宝石,流光溢彩,让人着迷。
“喏,再看那边。”
脱脱悄悄拍了拍我。
哦,这边风景更好。啧啧啧,不虚此行啊。
通常在这个时候,男人们的兴趣会迅速地高度一致。
我和脱脱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突然,阿秀从后面疾步上前,挽着我的手,微仰着头,鼓着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似要喷火。
我就像做贼心虚一样,不敢再东张西望,只能偶尔偷瞄几眼。
哎,可惜了,带着两个拖油瓶出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积水潭跟前。其名曰潭,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
湖边,劳工们从停泊的船上,把南方的粮食、丝绸、茶叶等卸下来,又把北方的棉布、兽皮、奶酪、煤炭等搬上船。
湖上,每一条船都按顺序依次排列,每有一条船开出去,就有一船进来,络绎不绝。
眼前这副繁荣的景象惊呆了我。记得以前在大圆寺中曾读过一本书,说运河乃是帝国之血脉,果然如此。
逛完积水潭,脱脱又带我们左拐,走到钟楼。听他说,钟楼就是帝国心脏的中心。
这里卖各种服饰、手工艺品的商铺很多。当然,此处美女也更多。
我居然还看见一些如木炭般的外国人,有男有女。
她们全身黑乎乎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反差十分明显,把我吓一跳。
若是晚上遇见,我非得一棍打过去不可。
阿秀到了此处,两眼放光,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走不动路了。
经过她和商贩一番讨价还价,我掏出金币,给阿秀买了一个手环,和两个插钗。
这时,阿秀那一直鼓着的嘴才松弛下来,脸蛋上笑出两个小酒窝。
我们也走累了,便在附近找了一家豪华酒肆,径直走上四楼。
一进去包厢,脱脱开始点菜。我推开窗,从远到近,贪婪地看着这座繁华的帝都。
突然间,我看见,就在鼓楼旁边,隔着两条街,有一座华丽的寺庙。
而寺庙四面各有一条又长又宽的石阶。石阶上坐满了人,仅有中间一条窄道可通行。
人群中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还有外国人。他们服装各异,但身上都是鹑衣百结,个个神情麻木。
一会,来了几个大腹便便、身着光鲜的商贾,嘴里嚷着什么。
这时,人群中站起来好多人,一边喊,一边争相挥手。商贾们左看右看,点了几十个人,带走了。
没被挑中的那些人,站立在寒风中,脸上几分苦楚,几分无奈。有人甚至嚎啕大哭。
再看鼓楼下,街道这边,香车宝马依旧。
突然间,初见帝都时那种震撼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