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喜丧一起办

不知不觉中,我和铁锅已经喝了半坛酒。

他的脸红扑扑的,突然严肃地对我说道:“树生,你快走吧。”

“我走?我走去哪里?”

“离开我,去哪里都可以。”

我听了大为惊讶,不禁问道:“为什么?”

“今天,师父和我提过一个人,就是当今的右丞相燕帖木儿。师父说,文宗皇帝特别信任燕帖木儿,不但把朝堂中的事都交给他打理,还把儿子过继给他当养子。燕帖木儿他权力滔天,是朝堂实际的控制者。”

“他权力再大,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听师父的意思,燕帖木儿是坚决反对我们这一脉重登帝位的。

是因为皇后的坚持,才让燕帖木儿做出让步。这次迎立我弟弟,大概就是他的主意。

因为,一个七岁的小孩比较容易控制。说到底,我弟弟他虽然当上皇帝,也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思来想去,我和我弟弟今后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几年之后,燕帖木儿说服了皇后,废掉我弟弟,重新拥立燕帖古思为新帝。

毕竟,燕帖古思才是我叔的亲儿子。等哪一天,皇后想明白了,也就是我和我弟弟殒命之时。”

“铁锅,你太过于悲观和敏感了。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会的。我曾和你说过,我们家族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干不出来。别忘了,我、我弟弟和他们不是亲人,是仇人。”

铁锅的表情突然阴郁起来。我虽然摇头,心里却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后背不禁冒出一股冷汗。

“可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后坚决不同意废掉你弟弟。毕竟,这是文宗皇帝的遗愿。”

“你说的没错。但是,随着我弟弟渐渐长大,他掌权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对付我。”

我听糊涂了,问道:“啊,你弟弟为什么要对付你?”

铁锅凄凉一笑,说道:“因为他不是嫡长子,我才是。我们蒙古人之前确实有幼子守灶的习惯。

但自从入主中原后,也接受了你们汉人的观念,立长不立幼。他若想皇位坐得长久一些,必定会想办法除掉我。

在我们家族中,兄弟相杀早已是平常事。你和我这样的人交往,迟早会害了你的。你还是早些离开我吧。”

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大声说道:“铁锅,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

除非,我们两人一起走。现在就走,他们一定找不到我们的。”

铁锅突然起身,抱着我,拍拍我的后背,说道:“谢谢你,我的好安达。可我是不会逃走的。

我身上流着黄金家族的血,也是草原上的雄鹰。我宁遇死去,也不愿像条狗一样,隐姓埋名,一辈子躲躲藏藏。”

我也拍拍他的后背,一时竟无言以对。

良久,我问道:“安达是什么意思。”

“在蒙古语中,安达就是好兄弟的意思。可惜,我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要赠送给你。不说那么多了。我们喝酒!”

“干碗!”

我们边喝边聊。没多久,便双双醉倒在溪边。

两个月后,天气突然降温。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今年比起往年,冷的多。

而且,剧情再次反转,真的算是一波三折。

那一天,我们正在斋堂吃饭。一个小和尚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激动地说道:“长老,长老!”

“何事惊慌?”

秋江长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京,京城,是朝廷来人了,说是要请铁锅王子入京!”

这个消息顿时炸锅了。当时,所有人心里都有个疑惑,接铁锅入京干什么?

秋江长老定了定神,说道:“真稳,快去请铁锅王子过来。真寿,快随我去寺门口,迎接朝廷的使者。”

“不用麻烦了,秋江长老。我们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高级军官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这名军官左边的人正是吴直方,右边下首是静江路的达鲁花赤巴特尔。

达鲁花赤是一种官职,是静江路的一把手。这巴特尔曾来过大圆寺,我因此认得。

“秋江长老,这是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脱脱大人。”

“脱脱大人,贫僧不知贵客驾到,失礼了。”

“秋江长老客气了,脱脱这次是奉皇太后之命,前来迎接铁锅王子入京。事发突然,来不及提前知会,惊扰了长老。”

眼前这个脱脱大人,温文尔雅,十分干练,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水。

正在这时,真寿领着迷茫的铁锅,走了进来。

吴真方见状,侧身向脱脱低语了几句。

“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脱脱,拜见铁锅王子。”

在脱脱的带头下,京城来的这帮人呼啦啦全向铁锅跪下。

碰巧的是,铁锅刚好走到我身后的位置。看上去,就像是这帮官员向我跪拜。

我一介草民,何曾受过众官膜拜。这可把我这局外人吓得不轻,只觉得双腿发软,根本挪不动脚,汗不敢流。

我不知所措,嘴唇发颤,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秋江长老。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京城来的大官都向铁锅跪拜了,这秋江长老该不该向自己的学生跪下呢。

在大圆寺,还从未出现师父跪徒弟的情况。如果秋江长老真的跪下,我决定也给我的好朋友磕上三个响头。

嗯,就这样,管他的。

秋江长老显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老牙一咬,僧服一甩,正准备要下跪。

就在这时,脱脱他们全站了起来。秋江长老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微弯的膝盖又站直了。他这一跪终是没有跪成。

“秋江长老,本官还有皇后的圣谕要宣读,麻烦安排个地方。”

“好的,脱脱大人,这边请。”

秋江长老把众人领入了天王殿。这天王殿比较大,平常也用来做法事。

一番布置之后,脱脱手持圣谕,大声说道:“至顺三年十一月二十六,宁宗皇帝已驾崩。

奉皇太后圣谕,按照先帝遗愿,即刻接铁锅王子入京,继承大统。宣谕毕。”

宁宗皇帝就是七岁的懿璘质班,才刚上任二个月,又挂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脑瓜嗡嗡的,差点笑出声来。这下,铁锅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我望向铁锅。只见他先是茫然,接着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吴直方说道:“咳,咳。铁锅王子,因为宁宗皇帝下葬的时间已定,而我们来迎接王子又晚了一些,加上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宁宗皇帝葬礼。因此,我们依礼应在此拜祭宁宗皇帝,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铁锅怯怯地看了一眼吴直方,说道:“都依先生的。”

这本来是喜事,但同时也是丧事。听吴直方的意思,今天是准备在大圆寺,把喜丧一起办了。

在吴直方的张罗下,我们在天王殿中临时搭建了灵堂。大家都披麻戴孝,为七岁的宁宗皇帝举行简单的丧礼。

吴直方念完祭文后,突然放声大哭。他这一哭,大家无奈之下,也只好跟着哭。

可今天对我们来说,实际上是极其高兴的事情。我酝酿了半天,根本哭不出来,只好低头在那假哭。

一会,我朝左右两边,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大家其实都是在干嚎,根本没有眼泪流出来。

感觉上,这气氛十分荒诞。

顿时,我真想放声大笑。那股发自内心的笑意突然喷涌而出,犹如火山爆发一样,再也难以按捺得住。

在国君丧礼上笑场,那可能是会掉脑袋的。

在那电光石火之际,我毫不犹豫,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让那笑意如漏气的皮球般泄下去。

我这两记响亮的耳光,引起众人回头目视。他们虽然没有开口,但目光仿佛在问,“你丫的,是不是有病?”

我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只好痛哭,哭得比吴直方还厉害。

因为刚才那两巴掌实在是太用力了,把我的脸都打肿了,真的太疼了。